東河鎮往西三十裡,有座老君山,山勢不高,卻常年雲霧繚繞。早年間有人在山頂見過一座破舊道觀,後來年久失修,隻剩幾堵殘牆。鎮上老一輩人都說,那山上曾住過有道行的真人,隻是不知何時便不知所蹤了。
今年清明剛過,鎮上忽然冒出個傳聞:老君山來了位姓胡的道長,六十來歲年紀,一襲洗得發白的青布道袍,住在半山腰一處廢棄的守林人木屋裡。
胡道長初來時,無人注意。直到五月初,鎮上最不信邪的包工頭趙大發出了事。
趙大發承包了鎮東河邊一塊地,要建倉庫。挖地基時,挖出一窩蛇,青黑相間,頭生紅斑。工人們都停手不敢動,趙大發不信邪,掄起鐵鍬全給打死了。當晚回家,他就渾身起紅疹,奇癢無比,抓得皮開肉綻。鎮醫院、縣醫院都看了,查不出病因。
有人指點他找胡道長。趙大發本不信這些,無奈癢得死去活來,隻得讓兩個工人攙著上了山。
胡道長看了他一眼,沒說話,從屋裡取出一把香灰,兌了井水讓他喝下。趙大發半信半疑喝下,不到半個時辰,紅疹消退大半,癢感頓減。道長又讓他去河邊那窩蛇死處,燒了三炷香,磕了三個頭。第二天,趙大發痊愈。
這事一傳十,十傳百,胡道長的名聲就傳開了。
鎮上年輕人裡,有個叫劉三順的,二十五六歲,讀過高中,腦子活泛,卻總想走捷徑發財。前幾年在縣城搞過傳銷,被人舉報後跑回鎮上,開了個小賣部,三天打魚兩天曬網。
聽說胡道長的事跡後,劉三順動了心思。他尋思著:這年頭,真本事最值錢。要是能跟道長學幾手,何愁不發財?
這天清早,劉三順拎了兩瓶好酒、一條好煙,上了老君山。
胡道長住的木屋簡陋得很,一張木板床,一張舊桌子,牆角堆著些曬乾的草藥。道長正在屋前空地打坐,見劉三順來,眼皮都沒抬。
“道長,一點心意。”劉三順把東西放下,滿臉堆笑。
胡道長睜開眼,目光如電,掃了他一眼:“拿回去,我不收這些。”
劉三順碰了一鼻子灰,卻不死心,撲通跪下:“道長,我想跟您學本事!求您收我為徒!”
胡道長沉默片刻,緩緩道:“學道辛苦,你吃不了這苦。”
“我能吃苦!什麼苦都能吃!”劉三順信誓旦旦。
“那好,”胡道長起身,“你在這跪到太陽下山,若還能堅持,我便考慮。”
時值盛夏,烈日當空。劉三順咬牙跪著,不到一個時辰就汗如雨下,膝蓋鑽心地疼。他想放棄,可想到學成後的風光,又咬牙堅持。
太陽偏西時,胡道長從屋裡出來:“起來吧。”
劉三順兩腿發麻,勉強站起。
“明日再來。”道長說完,轉身進屋。
第二天,劉三順一瘸一拐又上了山。胡道長讓他去後山砍柴,要求砍手腕粗細的柏樹枝,要三十根,長短一致。
劉三順心想:這有何難?拎著斧頭去了後山。可真砍起來,才發現柏樹堅韌異常,一斧下去隻留道白印。三十根砍完,已是日落西山,兩手滿是血泡。
如此半月,日日勞作,挑水、劈柴、采藥、打掃,儘是粗活累活。劉三順幾次想放棄,可每次看到胡道長展露的小手段,又心生貪念。
有一回,劉三順親眼見胡道長用黃紙剪了個小人,吹口氣,那紙人竟自己站起來,蹦蹦跳跳去拾柴火。還有一回,道長用一把糯米在地上撒出個圈,夜裡那圈就發出淡淡白光,蚊蟲不入。
這些都是真本事啊!劉三順暗下決心,一定要學到手。
這天傍晚,劉三順累得癱坐在屋前石頭上。胡道長忽然開口:“你知道這山上,除了我,還住著些什麼嗎?”
劉三順一愣:“還有什麼?”
“山有山神,樹有樹精,石有石魂,”胡道長望著遠處山林,“我住這裡,是跟它們說好了的。你每日上山下山,可曾注意過什麼?”
劉三順仔細回想,忽然想起一件事:有幾次下山時,天色已晚,林間小路旁,總能看到一雙綠瑩瑩的眼睛。他以為是野貓,沒在意。
“那是守山的老狐,”胡道長說,“它修了三百年,能化人形。你上次砍柴,是不是順手掏了一窩鳥蛋?”
劉三順臉一紅,他確實掏過,煮著吃了。
“那窩鳥是山狐的耳目,”道長搖頭,“你貪這小便宜,已得罪了它。這幾日你夜裡下山,它是不是總跟著你?”
劉三順後背發涼:“道長救我!”
“今晚你留下,我教你個法子。”胡道長從懷裡摸出張黃符,“貼在胸口,默念‘山狐山狐,無意冒犯,來日賠罪,望君海涵’。念三遍,把符燒了,灰撒在掏鳥蛋那棵樹下。”
當晚,劉三順照做。下山時,那雙綠眼睛果然不見了。
又過了月餘,鎮上出了件怪事。
東街開飯館的王老板,四十多歲,最近總做怪夢。夢裡總有個矮胖男人,穿綢緞馬褂,自稱姓吳,說要與他合夥做生意。王老板醒來,總發現枕邊有些古錢幣,或是金戒指之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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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始他以為是撿了便宜,可時間一長,人日漸消瘦,眼圈發黑,整日精神恍惚。有老人說,這是被“五通神”纏上了。
五通神,南方民間傳說中的邪神,又稱五顯神、五郎神,好淫人妻女,也愛與人做交易,但往往要人用陽壽或精氣償還。
王老板老婆急了,上山找胡道長。
道長聽罷,皺眉道:“五通最是難纏,它們不在正神之列,卻也有些神通。你丈夫可是貪了它的財?”
王夫人哭道:“他就是貪小便宜,那些金銀首飾都收起來了!”
“帶我去看看。”
到了王家,胡道長讓王夫人取出那些東西。古錢幣是真的,金戒指也是真金,可細看之下,錢幣上刻的不是年號,而是些扭曲的符文;戒指內側,有一圈細密的齒痕。
“這是陰間之物,”道長說,“陽人用了,折壽損氣。”
他讓王老板躺在竹椅上,取出一麵銅鏡,鏡麵模糊不清。道長咬破中指,在鏡麵上畫了道符,然後對著王老板一照。
鏡中竟映出個矮胖身影,正趴在王老板背上,大口吸著什麼。
王夫人嚇得尖叫。
胡道長不慌不忙,取出一把糯米,撒向鏡中身影。鏡裡那東西似乎吃痛,鬆開王老板,扭過頭來——一張青麵,獠牙外露,眼珠赤紅。
“孽障,還不退去!”道長喝道。
那東西在鏡中嘶吼,卻不離開。道長又取出一根紅繩,繩上串著七枚銅錢,在鏡麵上繞了三圈,念道:“天清地明,五雷正法,驅邪縛魅,急急如律令!”
鏡中爆發出一陣刺眼白光,那矮胖身影慘叫一聲,化作黑煙消散。
王老板長出一口氣,醒了過來,人雖虛弱,神誌卻清了。
胡道長對王夫人說:“把這些東西用紅布包了,今夜子時,送到鎮西十字路口燒掉。記住,燒時背對火光,不可回頭。”
處理完王家的事,道長回山,劉三順跟在後麵,小心翼翼問:“師父,剛才那鏡子是什麼寶貝?能照出邪祟?”
“那是‘照妖鏡’,祖師爺傳下來的,”道長說,“不過鏡子是死物,關鍵在持鏡之人。心不正,鏡不明,反受其害。”
劉三順心裡癢癢,想學這手本事。
轉眼到了八月,老君山下起了連陰雨。劉三順冒雨上山,卻發現胡道長不在屋裡。等了一個時辰,才見道長從後山回來,道袍濕透,手裡提著個竹籃,籃裡躺著一條小青蛇,奄奄一息。
“這是柳仙的後人,”道長小心把蛇放在乾草上,“被山洪衝下來了。”
柳仙,即蛇仙,東北保家仙之一,在南方也多受供奉。老君山有條修煉多年的柳仙,道長與它有舊。
道長取來草藥,搗碎了敷在蛇身上,又點了炷香,香煙繚繞,竟盤成一個個圈,緩緩滲入蛇身。不多時,小蛇動了動,睜開眼睛,衝道長點了三下頭,慢慢爬走了。
“它來謝你了。”道長說。
果然,第二天,木屋門口放著一株老山參,須子完整,一看就是多年野生。
劉三順看得眼熱:“師父,這柳仙能送人參,能不能讓它也送我點?”
道長瞥他一眼:“仙家贈物,是看緣分。你若強求,反招禍患。”
劉三順嘴上稱是,心裡卻不以為然。當晚,他偷偷去了後山,想找那柳仙。可轉了半天,隻見樹木荒草,哪有什麼仙家。
正要返回,忽然腳下一滑,掉進一個土坑。坑不深,卻滿是爛泥。劉三順掙紮著爬出來,渾身臟臭。回到木屋,胡道長正在打坐,睜眼看他:“碰壁了?”
劉三順訕訕不敢言。
“記住,仙家最重因果。你今日若真找到它,以你的心性,必開口索要。它給了,你欠下因果;它不給,你心生怨懟。無論哪種,都是禍根。”
劉三順似懂非懂。
九月初,縣裡來了個姓錢的開發商,看中了老君山的風水,想在山南坡建彆墅區。鎮上有人同意,覺得能帶動經濟;有人反對,怕壞了風水。
錢老板財大氣粗,揚言要強推。奇怪的是,每次他帶人上山勘測,不是儀器失靈,就是有人莫名摔傷。最邪門的是,他請來的風水先生,上山一趟,回來就病倒了,胡言亂語,說山上住著大仙,動不得。
錢老板不信邪,親自帶人上山。走到半山,忽然刮起一陣怪風,風中夾著砂石,打得人睜不開眼。風停後,錢老板發現,自己脖子上掛的玉觀音不知何時裂成了兩半。
這下他怕了,托人找到胡道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