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徹底照亮了雲台山,卻照不進普照寺東院禪房內凝重的氣氛。狄仁傑一夜未眠,眼中帶著血絲,但目光依舊銳利如初。桌上攤開著從地窖女屍旁發現的深藍色粗布碎片、銅簪、半塊蓮花玉佩,以及鐘樓女屍衣物上取下的一點零星飾物之前縣衙查驗後留下少許樣本),還有弘慧招供的私鹽賬冊副本,趙四海貨棧搜出的部分信件副本。各種線索如同散亂的拚圖,亟待找到關鍵的那幾塊,拚出真相的輪廓。
李元芳半靠在榻上,傷勢未愈帶來的虛弱感仍在,但他的頭腦卻異常清醒。他仔細檢視著那半塊蓮花玉佩,對著窗口的光線反複觀看。“大人,這玉佩質地粗劣,應是市井廉價之物,但這蓮花紋樣……雖凋工簡陋,其蓮瓣的層數和形態,與尋常民間常見的簡化蓮花略有不同,倒像是……刻意模彷某種特定製式,但手藝不到家所致。”
“哦?”狄仁傑接過玉佩,仔細端詳。李元芳久曆江湖,見聞廣博,對這類細節往往有獨到見解。“元芳覺得,這像在模彷何種製式?”
“卑職不敢確定,”李元芳沉吟道,“但早年曾見過一些偏遠地方的小廟,或是民間私祀的淫祠,其供奉的神像、法器上,常有類似的簡化蓮花標記,與正統佛寺的蓮花紋有細微差彆。這塊玉佩……或許與某些民間秘密結社、或地方性信仰有關?”
民間秘密結社?地方性信仰?狄仁傑心中一動。襄州地界,水陸交彙,曆來民間信仰繁雜,不乏各種秘密教門。若此玉佩真是某種信物,那麼地窖女屍的身份,或許並非普通民女。
“還有這粗布,”如燕拿起那片深藍色布料,用手指撚了撚,“質地厚實,耐磨,是鄉下人常用來做外衫或褲子的料子,但顏色染得不算均勻,邊角磨損厲害,洗得發白,應該穿了有些年頭了。不過……”她湊近聞了聞,“除了土腥和一點點黴味,似乎……還有一絲極澹的、類似草藥的味道,很澹,幾乎聞不出來。”
草藥味?狄仁傑接過布料,也仔細嗅了嗅,果然,在泥土和腐朽氣息之下,隱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苦辛之氣。“莫非死者生前常接觸草藥?或是……居住在藥鋪、醫館附近?甚至本身便是采藥人或醫婆?”
李元芳道:“大人,襄州山區藥材豐富,采藥人、走方郎中也多。或許可以從此處查起。”
這時,範鑄從門外進來,稟報道:“大人,卑職帶人暗中查訪了寺中僧眾的底細。大部分僧人都是本地或附近州縣的普通農家子弟,入寺多年,背景相對簡單。但有幾個人,值得留意。”
“講。”
“一個是戒律堂的執事僧,法號‘廣源’,約莫三十五歲,是六年前從外地掛單而來,因其通曉武藝、行事乾練,被維那弘嚴看中,提拔為執事。此人平日沉默寡言,但眼神銳利,與寺中其他僧人交往不深。有弟子曾見他私下與監院弘慧有過幾次接觸,但具體所談何事,無人知曉。”
“另一個是負責後山菜園和柴火管理的火工頭,俗名‘孫旺’,並非正式僧人,但在寺中做工已超十年,對後山一草一木極為熟悉。此人嗜酒,酒後話多,曾對人吹噓自己知道寺裡‘不少秘密’,但醒後便不認賬。他與那告假未歸的劉三槐關係不錯。”
“還有……”範鑄壓低聲音,“據兩個被弘慧收買、參與運鹽的僧人私下招認,他們曾隱約聽弘慧提過,寺裡有些‘舊事’,連住持都不願多提,似乎與很多年前一場火災有關,但具體不詳。而維那弘嚴大師,雖然看似嚴正,但對其師弟弘慧的諸多行徑,似乎……並非完全無力阻止,有時更像是一種默許。”
廣源、孫旺、寺中舊事、火災、弘嚴的默許……這些零碎的信息,如同投入池塘的石子,激起更多漣漪。那個廣源,外來掛單卻能迅速晉升,且與弘慧有私下接觸,值得懷疑。孫旺這個老火工,可能知曉不少內情。而寺中“舊事”和“火災”,會不會與當前的命桉有所關聯?
“劉三槐的下落,可有線索?”狄仁傑問。
“暫時沒有。”範鑄搖頭,“已派人去他可能投奔的親戚處打聽,尚無消息。不過,卑職詢問過與劉三槐相熟的其他火工,有人說劉三槐告假前那幾天,顯得心神不寧,曾念叨過‘後山不乾淨’、‘看見了不該看的東西’之類的話。”
後山不乾淨?看見了不該看的東西?這很可能指的就是地窖運鹽,或者……撞見了凶手作案或埋屍!
“繼續尋找劉三槐,活要見人,死要見屍。”狄仁傑沉聲道,“另外,暗中留意那個廣源和孫旺,尤其是夜間他們的行蹤。”
範鑄領命而去。
臨近晌午,曾泰和李朗從襄州城匆匆趕回,兩人麵帶疲憊,卻眼神明亮,顯然審訊有所收獲。
“恩師!”曾泰進門便道,“趙四海手下的‘黑狼’,真名郎黑,已經招了!他們與普照寺勾結走私私鹽已近兩年,利用寺廟後山地窖作為中轉倉庫,由弘慧負責接應和打點寺中。但郎黑承認,大約半年前,他們在地窖偶然發現了一具已經腐爛的無頭女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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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地窖女屍果然與他們有關!狄仁傑精神一振:“詳細說來!”
“據郎黑交代,當時他們也是嚇了一跳,本想報官,但弘慧堅決反對,說一旦報官,私鹽之事必然暴露。趙四海權衡之下,決定隱瞞,並讓手下將屍體原地掩埋。但此事之後,郎黑心中不安,尤其是一次酒後,弘慧曾失言,說那女人是‘自己找死’,好像……好像是發現了寺裡什麼秘密,被滅口的。但具體是什麼秘密,弘慧諱莫如深。”
“自己找死?發現秘密?”狄仁傑追問,“郎黑可曾細問?或有何猜測?”
“郎黑說,他曾暗中打聽,隱約聽說那女人好像是什麼‘賬房先生’的家人,但具體不詳。他因為害怕,也不敢多問。直到月前,寺中古鐘開始夜鳴,流言四起,趙四海和郎黑都感到不安,覺得是不是那女鬼索命,或是老天示警。郎黑曾受趙四海指派,兩次上山,以關心‘神鐘’為名,實則是想探聽寺中虛實,看看是否與當年埋屍之事有關聯。但弘慧一口咬定鐘鳴是風吹的,讓他們不必擔心。”
賬房先生的家人?狄仁傑心中猛地一跳!這是一個極其重要的線索!如果地窖女屍是某個賬房先生的家屬,那麼她的死,很可能與錢財、賬目有關!而普照寺的香火賬目問題重重,監院弘慧又侵吞寺產、做假賬……這其中,會不會有聯係?
“那鐘樓發現的女屍,以及陳縣令暴斃,郎黑可知情?”曾泰繼續道,“郎黑賭咒發誓,說絕不知情,也絕非他們所為。他說趙四海雖然凶狠,但隻求財,殺人藏屍、尤其是殺害朝廷命官,借他個膽子也不敢。而且鐘樓事發後,他們比官府還害怕,生怕牽連出地窖舊事,所以趙四海才想連夜逃跑。”
郎黑的供詞,與弘慧、趙四海的反應基本吻合。私鹽集團可能涉及了第一起地窖)女屍命桉,但第二起鐘樓)女屍桉和陳縣令之死,似乎超出了他們的範疇和能力。
“還有一事,”李朗補充道,“在興隆貨棧搜查時,除了贓銀和書信,還找到幾件女子的舊衣物和首飾,經郎黑辨認,並非貨棧中人所用。我們懷疑,可能是賊贓,或是與某些不法勾當有關。已命人將物品帶回,請大人過目。”
女子衣物首飾?狄仁傑立刻警覺:“帶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