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依舊明媚，咖啡依舊飄香。但在這棟郊外的彆墅裡，在情人節的殺戮和靈魂湮滅之後，一個名為江妍的怪物，為了一個被她親手送入地獄的閨蜜，流下了她早已被遺忘的、屬於人類的淚水。
這淚水，比任何血腥的場景，都更加令人心膽俱寒。
餐廳裡的空氣仿佛凝固了，隻剩下江妍壓抑的抽泣聲和窗外偶爾傳來的鳥鳴。陽光刺眼地照在桌麵上那幾滴未乾的淚痕上，折射出冰冷的光。
沈烽看著江妍顫抖的肩膀，眉頭擰成了疙瘩。他煩躁地抓了抓頭發，最終還是打破了沉默，聲音低沉而直接，帶著一種近乎粗暴的開導：“…她，”他指的是柳月薇，語氣裡沒有絲毫波瀾，“不適合成為我們的同伴。”
林傑推了推眼鏡，鏡片反射著陽光，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緒。他的聲音緊隨其後，如同精確的坐標定位，將他們此刻的處境清晰地標注出來：“我們現在…”他頓了頓，聲音平穩無波，“已經是永生者了。”這句話像一塊沉重的基石，砸在江妍混亂的心緒上。
沈烽立刻接上，他身體微微前傾，試圖用更實際的角度來安撫：“妍妍，”他的聲音努力放得柔和一些，卻依舊帶著屬於他的強硬，“我們的壽命，會漫長到…正常人類根本無法想象的地步。”他伸出手，似乎想拍拍江妍的肩，卻又在半空中停住，最終隻是重重地落在桌麵上，發出沉悶的聲響，“幾十年，幾百年，甚至更久！柳月薇那點時間算個屁！”
林傑默契地補充，聲音帶著一種近乎冷酷的客觀，將時間維度拉到極致：“而這幾個月，柳月薇的出現，”他精確地用出現而非存在，“隻是你漫長生命中，微不足道的一個插曲。”
“可是…”江妍猛地抬起頭，淚眼朦朧地看著他們，聲音帶著被刺痛的顫抖，“正是這兩個月的插曲…讓我覺得難受…”她無法用柳月薇這個名字，隻能用插曲來指代那份沉甸甸的、被抹殺的友情。
嗡。
妹妹的身影瞬間在江妍身側凝實。她穿著潔白的oita裙子，懸浮在離地幾厘米的空氣中，姿態輕盈。她沒有看沈烽和林傑，隻是微微俯身，那張完美無瑕的臉湊近江妍的耳邊。
她的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如同冰冷的溪流，在寂靜的餐廳裡回蕩：“姐姐，”她的聲音帶著孩童的純淨，吐出的卻是最殘酷的時間真理，“你的壽命早已與天地同壽，直至時間的儘頭。而柳月薇，不過是其中的一點點…變量。”她用小手指比劃了一個微小的距離，強調其微不足道。
“你不需要為了她的死亡感到悲哀。”她的語氣斬釘截鐵，帶著不容置疑的正確性，“你們相處過的兩個月，已經成了你記憶中的一部分。僅此而已。”
她頓了頓，聲音帶上了一絲近乎溫柔的安撫，卻冰冷刺骨，“再過幾百年，幾千年…你就會忘了她，忘記柳月薇是誰。”她的小手輕輕拂過江妍被淚水濡濕的臉頰，動作輕柔，卻沒有任何溫度，“而現在這點悲傷…”她歪了歪頭，眼神清澈而殘酷，“反而顯得多餘了，姐姐。”
最後，她的聲音帶上了一種絕對的歸屬感：“我們，才是一直、永遠在你身邊的同伴。”
江妍的身體劇烈地顫抖了一下。妹妹的話像冰冷的鎖鏈，一層層纏繞在她剛剛複蘇的、因柳月薇之死而痛苦的人性上。她攥著衣擺的手指因為用力而骨節發白，指節深陷進柔軟的布料裡。
“可…可是，”她哽咽著，像抓住最後一根稻草，聲音破碎而微弱，“薇薇她…她是真心把我當閨蜜的…”這句話，是她對那份被自己親手扼殺的情誼最後的、無力的辯護。
妹妹臉上的甜美笑容沒有絲毫變化，但那雙清澈的眼眸深處，卻掠過一絲極其細微的、如同程序遇到冗餘指令般的冰冷不耐：“姐姐，”她的聲音依舊輕柔，卻帶上了一絲不容置疑的強硬，“我們，才是你永遠的同伴。”她的小手輕輕捧住江妍的臉，強迫她看向自己那雙非人的、純粹的眼眸，“你要為了一個柳月薇…悲傷至此嗎？”那語氣，仿佛在問一個極其愚蠢的問題。
“妍妍，”沈烽立刻接口，聲音帶著一種急切和表忠，“彆忘了！我們兩個也已經永生了！”他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胸膛，像是在展示某種憑證，“我們會一直陪著你！永遠！”
林傑也推了推眼鏡，聲音平穩地補充，如同在確認一個重要的實驗參數：“恩，我們會一直陪著你的。”
這是承諾，也是枷鎖。
妹妹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種對未來無限可能的展望，卻隻讓江妍感到更深的寒意：
“以後，”她的小手在空中劃了一個圈，仿佛囊括了無儘的時光，“還會出現那麼多個柳月薇…”她輕描淡寫地預言著，“這隻是第一次而已，姐姐。”她的目光重新落回江妍痛苦的臉上，帶著一種近乎哄勸的殘忍，“不用再糾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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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妍緊緊攥著自己的衣擺，指節因為過度用力而發出輕微的咯吱聲。那剛剛被柳月薇死亡拉回軀殼的、屬於人的悲傷和愧疚，此刻正被這三股冰冷而強大的力量——
沈烽粗暴的永生論調、林傑冷酷的時間維度分析、妹妹非人邏輯的絕對歸屬感——
狠狠地、不容抗拒地推擠著，再次滑向那片她早已習慣的、漠視一切的深淵。
諷刺的是，這三個人此刻這般冷漠、毫無人性的黑化表現，正是她用一次次血腥遊戲、一次次精神操控，親手打磨、塑造出來的完美同伴。
她的內心如同被撕裂。一邊是柳月薇臨死前那撕心裂肺的痛苦哀嚎，那絕望的眼神，那一聲聲“閨蜜”的呼喚；另一邊是眼前這三個與她共享永生、共享黑暗、共享無邊力量的同伴冰冷而合理的勸解。
她緩緩抬起頭，淚水依舊在滑落，眼神卻充滿了前所未有的混亂和痛苦：“我…我不知道…”她的聲音嘶啞，充滿了無助，“我不知道該怎麼做…”她的視線失焦，仿佛穿透了牆壁，看到了那間ktv包廂裡最後的景象，“薇薇她…她喊的那麼痛苦…她哭著求我…她…”那個被吞噬靈魂的過程，此刻成了最鋒利的回旋鏢，狠狠紮在她自己心上。
“姐姐，”妹妹的聲音輕柔地打斷她，那張天使般的麵孔湊得更近，清澈的眼眸裡閃爍著一種洞悉般的、冰冷的光芒，“你是不是需要一次…放鬆了？”她的聲音帶著誘導，如同在哄一個哭鬨的孩子接受糖果。
沈烽立刻捕捉到了這個信號，眼睛一亮，瞬間恢複了平日裡的那種帶著血腥期待的興奮：“妍妍！對！出去散散心！”他猛地站起身，掏出手機，“我這就訂票！訂最好的包廂！去國外！維也納？米蘭？你想聽哪家歌劇院的？！”
林傑也微微頷首，聲音恢複了平日的冷靜客觀，仿佛剛才的情緒波動從未發生：“恩，換個環境。音樂，尤其是結構嚴謹的古典樂，理論上能有效調節紊亂的情緒波動。”
江妍抬起頭，淚眼朦朧地看著眼前這三張臉——
沈烽臉上毫不掩飾的嗜血期待，林傑鏡片後冰冷的理性分析，妹妹那甜美笑容下非人的誘導。
他們口中的“歌劇院”、“音樂會”，在她耳中自動翻譯成了下一場精心編排的、以痛苦和死亡為終章的遊戲的開場白。
她太了解他們了。
一股巨大的疲憊和抗拒感猛地湧了上來，壓過了那混亂的悲傷。
“抱歉…”她的聲音很低，帶著一種從未有過的、真實的倦怠，“這次…我不想。”
空氣瞬間凝固了。
沈烽拿著手機的動作僵住，臉上的興奮凝固成錯愕。林傑推眼鏡的手指停在半空，鏡片後的目光第一次出現了明顯的波動——計劃外的變量。連妹妹臉上那永恒不變的甜美笑容，也似乎僵硬了一瞬。
“姐姐！”妹妹的聲音立刻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急促和強硬的安撫，“彆這樣！”
她懸浮的身體飄到江妍麵前，小手輕輕搖晃著江妍的手臂，語氣帶著撒嬌般的嗔怪，“你看沈總和林總…他們那麼期待陪你去呢！”她刻意強調了陪你去，將壓力巧妙地轉嫁到沈林二人身上，“而且換個地方，真的能換個心情呀！離開這裡，離開這些…讓你不開心的事情！”
她的小手指了指周圍，仿佛那些讓江妍不開心的事情是具體的、可以避開的物品。
江妍沒有再說話。她隻是深深地、極其疲憊地低下了頭，濃密的黑發垂落下來，徹底遮住了她的臉和表情。肩膀不再抽動，連那細微的哽咽也消失了。
她像一個耗儘了所有能量的提線木偶，靜靜地坐在那裡，無聲地抗拒著來自同伴的、名為放鬆的深淵邀約。
餐廳裡陷入一片死寂。
陽光依舊明媚，卻再也驅不散那彌漫在幾人之間、沉重得令人窒息的低氣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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