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昶哦了聲,那就好,說著永昶把傘塞給三節子,不想卻被他拒絕了,不要,帶著也是個累贅,雨也小了。
我祝你生個大頭兒,三節子笑著說,你送朱門的時候我一定去吃喜麵,咱哥倆也算是有過交情不是。
永昶笑了一下,三更半夜的雷雨天,一個令山南人聞風喪膽的馬子頭竟然祝自己生個大頭兒,感覺上總是怪怪的,不過,這怎麼著都不是一句孬話,根深蒂固的觀念像山一樣豎立著,哪個人不想生個大頭兒顯擺顯擺呢,尤其自己這幾代單傳的人家。永昶認識的許多人,第一胎若是生了個男孩,走路說話都跟往常不一樣了,似乎中了功名一般驕傲的很,若是不巧生了個女孩,那氣勢上就矮了幾分,似乎羞於見人。更有粗鄙的漢子,生了個兒子,到處炫耀,甚至暗示是自己男人的物件強壯的結果,那意思生女孩的定是不如他。其實永昶知道,這都是概率事件,各占一半,不是男孩就是女孩,不是女孩就是男孩,哪有什麼強壯不強壯之分,全是概率。
三節子走了兩步,似乎想起什麼,又回轉身,對永昶說:彆說見過我,知道不,咱也不認識。看永昶點頭,他滿意地笑笑,不愧是褚大戶的外甥,不簡單。說著,三節子衝永昶伸了一下大拇指,然後快步走入黑暗裡。
永昶沒敢跟梅蘭說實話,隻說遇到一個熟人住院,碰巧了遇到了。梅蘭也沒多想,還提出等明日天好了去看看去,畢竟在縣城遇到熟人不容易。永昶讓梅蘭無需操心,他明日定會去看看,說完,永昶就轉過頭暗笑,看個屁,人都走了,哪有什麼熟人,永昶覺得要是把遇到三節子的事告訴梅蘭,估計能嚇她一跳。
永昶不會想到,就在他沉浸在夢鄉的時候,三節子跟他的同夥趁著夜色摸到了疤瘌眼的門口。大雨清洗過後的大街闃寂無人,空氣中飄著一股清新的味道,雨點初落時的土腥味早已蕩然無存。雨小了,星星點點,隨著風斜斜飄下,打在臉上涼涼的,很舒服。此刻,三節子卻感覺不到夏夜少有的涼爽,疼痛從吊著的胳膊一陣陣上傳來,像一根看不見的繩子拽著裡麵的筋一抖一抖的感覺。三節子不怕疼,刀口舔血的生涯這點小傷實在算不了什麼,他之所以感覺到疼痛,更多的是氣憤所致,當然跟半月前的那場惡鬥有關,那場疤瘌眼組織的突襲讓三節子永遠失去了五個最好的弟兄。三節子對著頭顱被揭掉半個的叫順子的兄弟發誓,一定以疤瘌眼的頭顱祭奠他們五個,否則三節子誓不為人。
半個月前,疤瘌眼親率一隊警察圍攻了三節子在運河中的據點幾艘木製的大船。就是憑著進退有度,三節子在山南的馬子中以智勇雙全著稱。要說跟疤瘌眼的過節,那要從幾年前說起,去利國驛賣瓜的三節子,當時還沒有三節子這個名號,三節子當時還叫黃三龍,黃三龍去利國驛賣瓜,疤瘌眼的爹白吃了一挑子瓜不說,還把他揍個半死扔到溝裡,如不是路過的褚亞青救了他,江湖上根本不會有三節子這個名號。吃了大虧的黃三龍當然咽不下那口氣,傷好後,懷揣一把借來的二十響去利國驛尋仇,當場打死了南霸天。
南霸天就是疤瘌眼的老爹,大名韓福堂。堂堂的縣警察局長的老爹被人槍殺在自家的門口,傳出去太丟人,作為兒子的疤瘌眼咽不下這口惡氣,多方打聽也沒打探出打死老爹的是何方人物。街坊鄰居有人看到一個戴著席壓子,卻故意壓低帽簷拎著槍快速消失在街頭的人的背影,但是誰也不會把他跟幾個月前被南霸天差點打死的那個賣瓜的小夥子聯係起來。也也因為南霸天實在不得人心,任憑疤瘌眼如何追問打探,誰也沒說出個有用的線索供其破案追凶。
疤瘌眼把氣出在家丁身上,四個家丁當場被打了一頓,疤瘌眼氣不過,又當著眾多人的麵打斷了兩個家丁的腿,並驅逐出韓家,理由當然是爹的死跟他們的失誤有關。養你們就是看家護院的,不能替主人看家護院要你們何用,還不如喂條狗。疤瘌眼揮舞著手槍,卻沒能打消鄉親們眼底的鄙視,若不是仗著你這個局長,你那無德的老爹會平白無故送了命?
雖然沒有找到殺死老爹的凶手,疤瘌眼卻從未停止放棄查找有用的線索,這當然跟他的職業有關。功夫不負有心人,半個月前,偶然在賭場上聽聞馬子頭三節子就是當年殺死老爹的那個人後,疤瘌眼當場扔給那個人五塊大洋,弄得那人一愣一愣的,隨即跪下來跟他磕頭,以為得罪了他要被他治罪。
世間兩大仇,一仇殺父,一仇奪妻。殺父之仇焉能不報,疤瘌眼糾集了手中所有的警察,欲把三節子滅了,以三節子的頭顱祭奠死去的老爹。疤瘌眼想當然的認為滅一夥土匪那是十拿把掐,幾年來雷聲大雨點小的所謂的剿匪不過是走走過場,雖然也有下決心清剿的,無奈都是外來的官兵,陣勢不小,動靜也不小,不過卻未達到預期效果,縱觀山南,馬子卻像春天的韭菜,割了一茬又一茬。疤瘌眼有時候也頗為不解,咋就那麼多不要命的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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疤瘌眼不會想到他的人馬剛出嶧縣城,那邊三節子早就得了信等著他了。臨行前疤瘌眼鼓勁,凡是打死一個馬子的賞大洋十塊,打死三節子的賞大洋五十。錢是好東西,有命花沒命花誰都不好說,嘴上答應的震天響,心下想的卻是真的假的呀,怎麼說的跟真的一樣。更有人早就打定主意,到時候躲遠點多放空槍就是了,誰也犯不上賣命,怎麼著馬子的賤命還不值得跟他們拚,再說了,有的人跟馬子還沾親帶故的,犯不上為了十塊大洋玩命。疤瘌眼就是帶著這樣一幫手下殺氣騰騰奔赴運河灣三節子的老巢。
三節子攏共就二十幾個人,分散在三艘木船上。這個進可上岸,退可順著運河北上南下的寶船成了三節子這夥馬子的福地,幾年間山南大大小小的馬子被滅了不少,唯獨三節子這個碼頭依然旗號不倒,不單沒有被剿滅,相反還日益壯大。得知疤瘌眼要滅掉自己給他老爹報仇時,三節子笑了,爺倆一對魯貨,當年要不是南霸天,三節子有可能還在賣他的甜瓜。三節子斜坐在船幫上,一條腿愜意地晃蕩著,來吧,讓你爺倆作伴去。手下三炮進言,自古以來民不與官鬥,咱們何不躲躲,沒必要跟官家硬碰硬。三節子啐掉嘴裡的草莖,我也不想啊兄弟,是他疤瘌眼非得給我找不自在,說什麼拿我的頭給他爹祭奠,你聽聽,這叫什麼話,咱一年到兩頭的孝敬錢白扔了?再說你哥哥我這個頭還想留著喝酒吃肉呢,能給他?
疤瘌眼還在路上的時候三節子已經酒足飯飽等著他了。三節子自知不是疤瘌眼的對手,畢竟對手百十號人,就是來一半也是多出自己一倍有餘,且佩戴的都是個頂個的快搶,還都受過正規的訓練,反觀自己,所用武器五花八門,沒幾個擋戧的,不過為了三節子這個名號也不能示弱不是,打過打不過的總要打一打,否則傳出去被人笑話,在山南馬子圈裡沒法混了。打過固然好,打不過再逃也不遲,要說水上功夫誰能抵得上三節子這個運河邊長大的水娃子。抱著這個想法,三節子讓大夥把子彈上膛,打緊精神頭,聽他的招呼,並安排好退路,蘆葦蕩是天然的庇護所,這招屢試不爽。
疤瘌眼懷著切齒的仇恨恨不得手刃了三節子,為他爹報仇雪恨,可是手下的警察卻不這麼想,又沒有深仇大恨誰也犯不上拿命去拚,一俟打起仗來,光聽著槍聲響得那個歡,可都打了空。疤瘌眼看著自己手下一個個孬樣,氣得活蹦,一腳踹倒身邊的一個手下大吼道,媽的屄,瞄準打,天上有人?
三節子也不想玩命,早就準備好了退路,一旦苗頭不對立馬扯呼。之所以明著跟疤瘌眼乾上一仗自然有他的道理。你疤瘌眼不是揚言滅了我三節子麼,還要把我的頭顱割下來祭奠你爹的亡靈,那咱就玩玩,看誰吹牛逼。抱著這個想法,三節子才沒有提早開溜,而是吃飽喝足等著疤瘌眼尋上門來。當然,敢跟疤瘌眼真刀實槍的乾一場,對於提升他三節子在山南的名聲大有幫助,畢竟不是所有的馬子都有那個膽量。
疤瘌眼下了狠心,把打死一個馬子的價碼提到五十塊大洋,打死三節子賞二百塊大洋。乖乖,這不得了了,誰還跟錢有仇,五十塊大洋購買二畝多地,趕巧了三畝也有可能,這還是打死一般的馬子的價碼,打死三節子那可是二百塊大洋,二百塊大洋就是十畝地,有十畝地打底,基本上吃喝不愁了。
三節子不知道岸上的疤瘌眼下了血本,一心要治他於死地,他躲在船幫後頭,時不時抬手就是一槍,管他打著沒打著,先玩一會看看,以後也有吹噓的資本,老子敢跟警察對著乾,你們敢嗎。可是打著打著三節子就感覺不對勁了,對方的子彈似乎長了眼睛,專揀人招呼了,眨眼的功夫,手下的弟兄已經傷了三個,照這樣下去那還了得。三節子跳起來,媽的屄,還玩真的了。說著,三節子一槍打出去,撂倒一個警察。
有些事情真的說不清楚,就像眼前的這場槍戰。一些抱著糊弄想法的警察被被疤瘌眼的懸賞刺激得血脈噴張,子彈的方向就比先前精準多了。相比警察的精良準備,三節子這個拚湊的隊伍就像一鍋大雜燴,漢陽造老套筒鳥銃組成的抵抗力量就顯得單薄了許多。在被撂倒五個兄弟之後,三節子一聲風緊,扯呼,三艘木船快速起錨,在一陣急雨一樣的槍聲裡駛離原來的錨地,向著身後一大片的蘆葦地遁去。
隔著寬闊的水麵,疤瘌眼望水興歎,他知道,他跟三節子的過節就此從死去的老爹身上轉移到了他自己身上。幾年的辛苦追尋,如今仇人就在眼前,卻拿對方無可奈何,這怎令他不著氣急敗壞,他揮著槍,勒令部下衝下河岸涉水追擊,無奈三節子的船越駛越遠,最終消失在一望無際的蘆葦叢裡。最令疤瘌眼吐血的是三節子在駛離前還挑釁地揮著一頂柳編的帽子,隔著寬闊的水麵對他喊話,多謝相送,留步,留步。
三節子躲進了蘆葦蕩,清點一下人數,兩死三傷。這是他打出三節子的名號後損失最慘重的一仗,當然,這筆賬記在了疤瘌眼的頭上。三節子當著眾兄弟的麵發誓,一定拿疤瘌眼的項上人頭祭奠死去的兄弟,否則他說著否則,摘下頭上的柳編的帽子咚咚打了兩槍。這兩槍提醒三節子,疤瘌眼不除,自己將永無寧日,正所謂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被警察局長盯著可不是什麼好事,誰知道他哪會發邪又派人清剿自己。這次能通過內線提前得知了疤瘌眼的行動,算是逃過一劫,假如沒有內線呢,極有可能成了疤瘌眼的槍下之鬼,說不定項上人頭早就被疤瘌眼割掉掛在洋車子的車把上晃蕩呢。
三節子的兩槍也重拾了眾人差點垮掉的信心,誰都知道刀頭舔血的他們隻是一幫烏合之眾,拿起槍之前,哪個不是種地的莊稼漢,之所以走了這步,也是無奈之舉,但凡有一點出路也不會落草為寇,都知道背靠大樹好乘涼,投奔三節子也是奔著他的名氣及擔當,若是朝不保夕小命不保,誰也不會傻到一根筋的跟到底,吃飯的家夥都不保了,所有的交情和江湖道義就是個屁,如今,當家的的夠味,把眾兄弟當兄弟,眾人的驚懼立馬轉換成昂揚的鬥誌,找疤瘌眼算賬成了盤旋在他們心頭的唯一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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