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汽還在灶台上嫋嫋升騰,陳硯舟的手掌貼著鍋蓋邊緣,熱度從指尖一路傳到手腕。他沒有挪動,也沒有回頭,直到門外傳來一陣不緊不慢的腳步聲。
陳老板?一個男聲在門口響起,帶著試探性的溫和,我是盧卡斯·懷特,我們之前約好的。
陳硯舟這才掀開鍋蓋,水汽猛地撲上來,氤氳了他的麵容。他拿起手邊的毛巾擦了擦手,轉身看向來人。男人約莫四十出頭,穿著一件米色風衣,頭發梳理得一絲不苟,笑起來眼角堆起細密的紋路,手裡捏著一個牛皮紙文件夾。
你就是那位要把我拍成超級英雄的導演?
盧卡斯愣了一下,隨即笑出聲來:我說的是東方鋼鐵俠,那是個讚美。
鋼鐵俠靠的是高科技戰甲。陳硯舟把鍋端下灶台,倒掉裡麵的熱水,我靠的是這口鍋。
盧卡斯翻開文件夾,裡麵是劇本的草稿,有幾頁用紅筆圈出的場景格外醒目。你看看這一段,主角做飯時金光四射,食材在空中飛舞,鏡頭慢放——觀眾喜歡這種視覺衝擊。
我不做特效菜。陳硯舟打斷他,你要拍神仙,去彆處找;你要拍人心,我現在就帶你去看。
盧卡斯合上文件夾,挑了挑眉:去哪兒?
養老院。陳硯舟脫下圍裙,現在就走。
車子行駛了約莫四十分鐘,停在一棟老舊的樓房前。沒有攝像機,沒有助理,陳硯舟隻拎著一個保溫箱下了車。盧卡斯跟在後麵,神情有些困惑。
你不事先通知一下嗎?至少讓人準備準備。
準備什麼?表演嗎?陳硯舟推開鏽跡斑斑的鐵門,他們不是演員。
屋子裡很安靜,十幾個老人坐在長桌旁,有的低著頭,有的目光呆滯地望著前方。護工看到陳硯舟,笑著迎上來:今天又來了?老人們一直念叨著你做的麵呢。
陳硯舟點點頭,徑直走向廚房。他打開保溫箱,取出淩晨三點親手擀製的麵條,又從懷裡拿出一小包陳皮粉。水燒開後,倒入早已熬好的雞骨湯,香氣漸漸在空氣中彌漫開來。
盧卡斯站在廚房門口,看著他利落地下麵、調味、裝碗。整個過程沒有一句多餘的言語。
一碗碗熱氣騰騰的陽春麵被端上桌。老人們機械地拿起勺子,低頭默默吃著。
突然,一位白發蒼蒼的老伯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他抬起頭,眼神空洞了幾秒鐘,忽然顫抖著喊出一個名字:小宇……是你回來了嗎?
整個房間瞬間安靜下來。
護工紅著眼眶輕聲解釋:他兒子叫小宇,十年前出車禍走了。後來他得了病,連家人都認不出來了,沒想到……還記得這個名字。
盧卡斯站在原地,喉結動了動。他想說些什麼,卻發不出聲音。
回程的路上,車裡沒有人開口說話。快到市區時,盧卡斯才低聲問道:那碗麵,真的有這麼大的力量嗎?
麵不會治病。陳硯舟望著窗外飛逝的街景,但它能喚醒記得的人。
第二天,剪輯室裡。
製片人打來電話,語氣強硬:特效章節必須保留,國際市場需要奇跡感。否則投資方會撤資。
盧卡斯坐在監視器前,反複播放著昨天拍攝的素材。畫麵裡,老人喊出的那一刻,整個房間陷入一種深邃的寂靜。鏡頭沒有刻意剪輯,那份情感卻比任何特效都更沉重。
他打開劇本文檔,在超能力設定那一欄停留了幾秒,然後刪除了整章內容。
在下麵寫下了一行新的注釋:真正的奇跡不在天上,而在鍋裡。
一周後,殺青宴在酒店的頂層宴會廳舉行。燈光璀璨,外籍團隊成員舉杯談笑,有人半開玩笑地說:要是加點魔法特效,fix說不定會多付三百萬美元。
氣氛變得微妙起來。
這時,盧卡斯站起身,手中高腳杯裡盛著半紅半透明的液體。他環視眾人:這是紅酒兌的二鍋頭。
他頓了頓:我們拍了一部關於味道的電影,卻差點忘了味道從哪裡來。
沒有人接話。
今天,我不敬資本,不敬流量。他的聲音低沉下去,卻更加清晰,我敬這位廚師的手藝,敬他不用任何魔法,卻能讓一位忘記兒子名字的父親,在一碗麵裡找回記憶。
說完,他仰頭將杯中酒一飲而儘。
辛辣的酒液嗆得他咳嗽起來,眼角卻泛起了淚光。
全場沉默了幾秒鐘,掌聲慢慢響了起來。
沈君瑤坐在角落,穿著便裝出席,袖口隱約露出戰術筆的鏈子。她舉起酒杯,朝陳硯舟的方向輕輕一點。
唐綰沒有說話,相機一直開著,悄悄錄下了盧卡斯發言的全過程。她嘴角微微上揚,按下了保存鍵。
餘昭昭穿了件素雅的旗袍,臉上沒有舞台妝,像個普通的觀眾。她聽著聽著,忽然輕輕哼起一段旋律——那是紀錄片還未正式發布的主題曲。
宋小滿從包裡拿出一個小布袋,裡麵是她親手做的芝麻糖。她站起身,挨個分給劇組成員。輪到一位外國攝影師時,對方愣了一下,接過糖說了句thank,又趕緊補了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