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點,天色剛蒙蒙亮。街角的掃帚聲停了下來,地麵已經清掃得乾乾淨淨。陳硯舟靠在員工休息室的牆邊,肩膀酸脹得厲害,眼皮沉重得幾乎抬不起來。他剛換上灰色棉t,正想坐下來小憩片刻,玻璃門突然被輕輕敲響了。
咚、咚、咚。
聲音很輕,但連續三下。
他走過去拉開門。阿阮站在門外,穿著一件素白色的連衣裙,雙馬尾紮得整整齊齊,手裡拎著一個粉色的手提箱,身後沒有跟班,也沒有車。
她走進來,將箱子放在灶台上,打開。裡麵不是什麼珠寶首飾,也不是合同文件,而是一份蓋著鮮紅公章的法律文書。
“我昨天簽的。”她說,“美食集團百分之七十二的股份,轉讓給餐館所有員工。按照工齡和貢獻分配,每個人都有份。”
陳硯舟沒有說話。
阿阮抬起頭看著他,“這不是施舍。他們每天切菜、端盤、洗碗,比我更懂得做菜。這裡的味道是他們一起創造出來的,不該由我一個人說了算。”
窗外,第一縷晨光透了進來。門口已經有人開始排隊了。一位老大爺提著保溫桶,安安靜靜地站著。後麵是一位年輕媽媽抱著孩子,旁邊還有個穿著西裝的上班族,手裡還拿著筆記本電腦。
沒有人說話。他們隻是靜靜地等待。
阿阮走到窗邊看了一會兒,“你看他們。不是為了便宜才來,也不是因為宣傳。他們記得這裡的味道。那種味道……能讓人晚上睡得安穩。”
陳硯舟注視著她。這個從小錦衣玉食長大的女孩,此刻赤著腳站在這裡,腳底直接踩在地磚上,像是變了個人。
這時後廚傳來腳步聲。陳建國走了出來。他的背微微有些駝,懷裡抱著一本厚厚的冊子,封麵上燙著三個金色的字:味耕堂。
他把冊子遞給陳硯舟,“你爺爺寫的,你父親補充的,今天該交到你手裡了。”
陳硯舟接過冊子,翻開第一頁。紙張已經泛黃,字跡卻依然工整。一道道菜名整齊地列在上麵,配料、火候、步驟都記錄得清清楚楚。他翻到中間,看到“安神筍乾湯”那道菜,邊上還有母親手寫的批注:“多燉一刻鐘,更入心。”
他繼續往後翻。
越是接近最後一頁,字跡越是稀少。
直到最後。
那一頁,是空白的。
阿阮湊過來看了一眼,眉頭輕輕蹙起。她沒有說話,但眼神變了。她原本以為這本祖傳菜譜裡藏著什麼驚天秘方,沒想到最後一頁竟是空的。
“是不是丟失了?”她輕聲問。
陳硯舟合上菜譜,手指撫過封麵。他想起小時候父親在廚房裡說過的一句話:“菜譜寫得再詳細,也寫不出人心裡的東西。”
他把菜譜遞回給父親。
陳建國接過去,看了很久,然後緩緩開口:“我們家三代人做菜,從來沒有靠秘方贏過人。彆人抄走配方又能怎麼樣?他們抄不走你炒菜時心裡想著誰,也抄不走吃的人那一刻的心情。”
他說完,把菜譜塞進陳硯舟的廚師服內袋,“你現在穿的這件衣服,是你母親臨走前親手縫製的。她把菜譜夾在裡麵,就是想讓你明白——有些東西,不在紙上。”
陳硯舟低頭看著胸前的口袋。布料有些厚實,邊緣已經磨得發白。他知道那本菜譜此刻正貼著他的胸口,像一顆不會跳動卻溫暖的心臟。
阿阮站在一旁,手指輕輕碰了碰自己的銅鈴鐺。那是她從小戴到大的物件,據說能聽出食物裡蘊含的記憶。她一直以為自己懂得味道,可這一刻,她發現自己其實什麼也不懂。
她不明白為什麼一碗普通的麵能讓流浪漢哭出聲來,也不懂為什麼一份簡單的蒸蛋能讓老人反複念叨亡妻的名字。
她隻知道,這些人願意一大清早站在這裡,不是為了吃飯,而是為了找回些什麼。
“那真正的秘方究竟是什麼?”她問。
陳硯舟沒有回答。他轉身走向門口,拉開木門。
晨光一下子湧了進來,照在那些排隊等候的人臉上。老大爺抬起頭笑了笑,上班族摘下耳機,年輕媽媽輕輕拍了拍孩子的背。
空氣裡飄著淡淡的油煙味,還有剛出爐的蔥油香。
陳硯舟指向門外,“在那裡。”
阿阮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沒有人喧嘩,沒有人插隊。他們就那樣站著,像是在等待一場莊嚴的儀式。
“他們記得的味道,就是我們要傳承下去的東西。”陳硯舟說。
阿阮沒有再說話。她把手伸進裙袋,取出那個銅鈴鐺。鈴鐺很小,表麵有些磨損的痕跡,但她一直舍不得更換。
她走出門,踮起腳尖,把鈴鐺掛在新招牌即將懸掛的掛鉤上。動作很輕,仿佛怕驚擾了什麼。
一陣微風吹過。
鈴鐺輕輕晃動了一下。
叮——
一聲清越的脆響。
陳建國站在廚房裡,透過窗戶望著這一幕。他轉身打開老舊的冰箱,取出一小碟昨晚泡製的醃蘿卜丁。他坐下來,夾了一塊送入口中,慢慢咀嚼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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鹹中帶著微酸,正好開胃。
他看著兒子和女孩的背影,嘴角微微動了動。
街上的人們開始低聲交談起來。
“今天會不會有‘憶童年’套餐?”
“陳師傅的手藝,從來不會讓人失望。”
有人注意到了那個鈴鐺,仰頭看了幾秒,“這聲音聽著真舒服。”
又一陣風吹來。
鈴鐺再次響了一聲。
阿阮退後幾步,赤腳踩在濕漉漉的地磚上。清晨的涼意從腳底往上蔓延,她沒有躲閃。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就像第一次走進這家店時的模樣。
陳硯舟站在門邊,手插在褲兜裡,注視著人群。他的衣袖上還沾著些許麵粉,左手腕上的銀湯勺形腕飾閃了一下微光。
他沒有移動。
隊伍最前麵的老大爺往前邁了一步,將保溫桶遞了進來,“老規矩,兩勺湯,彆太滿。”
陳硯舟接過保溫桶,轉身走向灶台。
鍋蓋掀開,熱氣蒸騰而上。
他舀起一勺湯,緩緩倒進保溫桶裡。動作熟練,沒有一絲多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