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夾克男人的腳步聲消失在巷口,陳硯舟將手裡的刀輕輕放回砧板上。他剛要繼續處理那堆薺菜餡,店門又一次被推開了。
這次進來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五個——沈君瑤、唐綰、餘昭昭、宋小滿,還有阿阮。她們沒像往常那樣各自忙活或寒暄,而是挨個走進來,在並不寬敞的店堂裡站成了一排,五雙眼睛,齊刷刷地看向灶台後的陳硯舟。
他停下了手裡的動作,直起身,目光平靜地掃過她們每個人的臉。
“你們五個,”他開口,聲音聽不出什麼情緒,“這麼齊整地一起過來,是打算把我這小店給拆了重組,還是怎麼著?”
餘昭昭性子最急,搶先往前邁了小半步:“不是!陳老板,我們是來問正事的!”
“首長那邊剛傳過來的最新消息。”唐綰接過話頭,從隨身的大帆布包裡掏出手機,劃開屏幕,將一份通知的摘要頁麵調出來,舉到陳硯舟能看清的距離,“國宴籌備組的正式通知下來了,這次要特彆指定一名‘特供飲食安全與流程助理’,必須全程參與、監督膳食的籌備和呈現環節。文件特彆強調,這個人選,必須是你本人‘完全信任且可全程托付’的。”
陳硯舟的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誰定的這規矩?以前沒這說法。”
“上麵新下的規定。”沈君瑤的聲音平穩,卻帶著公事公辦的清晰,“理由是為了保證流程絕對合規,透明,避免任何潛在的爭議或風險。”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絲沒什麼溫度的哂笑:“我做飯炒菜,靠的是手藝和良心,又不是搞政治審查,還需要專門派個‘監工’盯著?”
“但這次……情況確實特殊。”站在稍後方的宋小滿,聲音不大,卻清晰地說,“是全球直播,各國使節和媒體都在。萬一……哪怕隻是萬分之一的可能性,在飲食環節出一點點紕漏,影響就太大了。他們……也是有他們的考量。”
阿阮站在最後麵,懷裡依舊抱著她那從不離身的黃銅小鈴鐺,這時輕輕晃了兩下,發出“叮鈴”的脆響。她抬起頭,娃娃臉上沒什麼表情,語氣卻帶著信息處理者特有的冷靜:“截止目前,內部係統顯示,已經有三撥背景不同的人正式遞交了申請,都想爭取這個助理位置。全都是體製內、有頭有臉的人物推薦的。如果我們自己不爭取,這個位置,百分百會被‘外人’拿走。到時候,您想安安靜靜做頓飯,恐怕都難。”
陳硯舟沉默了,目光在她們五人臉上緩緩移動,像是要重新認識一遍。幾秒鐘後,他轉過身,走到牆邊那個老式碗櫃前,蹲下身,從最底層的角落裡,費力地搬出一個沾滿灰塵、顏色暗沉的舊陶甕。那甕不大,口小肚圓,看上去有些年頭了,表麵還有幾道細微的裂痕,被仔細地用銅鋦子修補過。他又從碗櫃上層一個不起眼的木匣裡,取出一支斑駁的、掛著紅穗的古舊銅鈴。
他將陶甕放在操作台正中央,然後,拿起那支銅鈴,手腕輕輕一抖——
“叮鈴、叮鈴、叮鈴。”
清脆而略帶沙啞的鈴聲,在安靜的店裡響了整整三遍,餘音繞梁,久久不散。
“行。”他放下銅鈴,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定調,“我不指派,也不搞什麼投票推薦。誰去,不看背景,不看關係,也不看誰話多。看命。”
五個女人互相交換了一個眼神,空氣中彌漫開一種微妙的、混合著緊張、期待和某種不確定的情緒。
“簽,就五支。”陳硯舟繼續道,從圍裙口袋裡摸出五根細細的、顏色深淺不一的竹簽,每根大約一掌長,“名字,或者該去乾的事,我都寫好了,封在簽裡。誰抽中那支……簽頭用朱砂點了紅點的,誰就是這個‘助理’。”
“就這麼簡單?”餘昭昭忍不住問,聲音裡有一絲她自己都沒察覺到的緊繃。
“就這麼簡單。”陳硯舟看著她,眼神裡沒什麼波瀾,“世事不都這樣?看著複雜,剝開了,核心往往簡單得讓人不敢相信。”
他把陶甕往台子中央又推了推:“伸手吧,一個一個來,不許看,摸到哪支算哪支。”
餘昭昭咬了咬下唇,第一個走上前。她深吸一口氣,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將手伸進那黑洞洞的甕口。指尖觸到冰涼的竹簽,她猶豫了一瞬,然後快速抓住一根,抽了出來。
是一根看起來最普通的竹簽,表麵光滑,什麼標記也沒有。她迫不及待地擰開簽尾密封的小蠟丸,抽出裡麵卷著的薄紙片,展開——
空白。什麼都沒有。
她愣住了,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去一些,捏著紙片的手指微微發抖:“沒……沒中?”聲音裡帶著她自己都沒意識到的失落和茫然。
站在她旁邊的唐綰立刻伸出手,輕輕按住了她的手腕:“彆急,翻過來看看背麵。”
餘昭昭有些機械地把紙片翻過來。泛黃的紙背麵上,用那種老式藍黑墨水鋼筆,工工整整地寫著幾個小字——“特約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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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盯著那四個字,像是第一次認識它們,嘴唇動了動,卻沒發出聲音。
唐綰卻低下頭,輕輕笑了一下,那笑容裡帶著點恍然,又有點說不清的暖意。她認得這個代號。那是很多年前,她剛進報社,還是個愣頭青的時候,主動請纓去暗訪一個跨省的地溝油黑產業鏈。報社為了保護她,也為了萬一出事有個說法,給她臨時安的這個身份代號。這事,連她家裡人都不知道。
她伸出手,從餘昭昭有些僵硬的手指間接過那根竹簽和紙片,指尖在“特約記者”那幾個字上,很輕地、慢慢地劃了一下。
“原來……你還留著這個。”她的聲音很輕,像是自言自語。
“我記得每個人,第一次推開我這扇門時,是為了什麼來的。”陳硯舟的聲音從操作台後傳來,平靜無波。
第二個是沈君瑤。她沒有多餘的表情,也沒說話,隻是上前一步,乾淨利落地將手伸進陶甕,指尖在裡麵略微停頓,似乎在感受,隨即果斷地抽出一支。那支簽剛離開甕口,異變陡生!
沒有任何預兆,也沒有火焰或煙霧,那支竹簽突然從內部透出一種熾烈的紅光,緊接著,整支簽像是被無形的火焰從內向外瞬間“煆燒”,竹皮發出細微的“劈啪”聲,顏色在眨眼間變得焦黑,但奇怪的是,它並未燃燒起火苗,也未化為灰燼,而是保持著完整的竹簽形態,隻是通體漆黑如炭,表麵清晰地浮現出一個浮雕般的圖案——
一枚標準、莊嚴的警徽。
屋裡刹那間靜得可怕,連呼吸聲都仿佛被吸走了。
沈君瑤盯著手中那支瞬間變得滾燙、又迅速冷卻下來的焦黑竹簽,眼睛一眨不眨地看了足足有兩秒鐘。然後,她一言不發,從隨身的戰術腰包裡取出一個專用的透明證物袋,小心翼翼地將那支焦黑的簽裝了進去,拉上封口。
“任務收到。”她隻說了一句,聲音平穩得沒有一絲起伏,仿佛剛才那神奇的一幕隻是再普通不過的日常工作交接。
沒人再說話,一種更加凝重的寂靜籠罩下來。
第三個輪到了宋小滿。她慢慢地走上前,腳步比平時更輕。她站在陶甕前,抬起手,指尖已經碰到了甕口冰涼的邊緣,卻又忽然停住,然後,慢慢地、堅決地縮了回來。
“我……”她抬起頭,看向陳硯舟,清澈的眼睛裡映著灶台裡未熄的火光,“我不抽了。”
“為什麼?”陳硯舟問,語氣裡沒有責備,隻是平靜的詢問。
宋小滿的指尖無意識地碰了碰腰間那柄從不離身的柳葉刀光滑的刀柄,聲音輕得像羽毛:“你記得……很久以前,有一次我為了掩護你,假扮成你女朋友去應付查崗的人嗎?事後你說過,‘真的情分,不用演,也演不像。’”
她往後退了一小步,拉開與陶甕的距離:“我不想……為了一個身份,一個位置,就變成自己都不認識的‘演員’。我怕演著演著,就忘了自己本來該是什麼樣子,該為什麼拿刀。”
說完,她沒再看任何人,轉過身,腳步依舊很輕,卻異常堅定地走向門口,推開門,身影融入了門外漸暗的天光裡。隻有她剛才坐過的那把椅子上,搭著的那條洗得發白的粉色舊圍裙,一角還沾著一點點沒拍乾淨的麵粉,靜靜地留在那裡。
第四個是阿阮。她不像其他人那麼嚴肅,反倒像是參加什麼有趣的遊戲,蹦跳著上前,幾乎沒怎麼猶豫,小手就伸進了陶甕,摸索了一下,抓出一支簽。她拿起來,隻飛快地瞟了一眼簽尾蠟丸裡的內容,嘴角就微微向上翹起一個了然的弧度。
她沒有給任何人看,甚至沒等陳硯舟說話,就直接用細白的手指,“刺啦”一聲,將那小小的紙片撕成了兩半,然後又對折撕了一次,變成更小的碎片。接著,她走到灶台邊,揭開還有餘溫的灶膛小門,手腕一翻,將那些碎片悉數丟了進去。橘紅的炭火瞬間舔舐上來,將紙片化為幾縷青煙。
“燒了吧。”阿阮拍拍手上並不存在的灰,語氣輕鬆,“有些事,自己心裡知道就行了。說破了,攤開了,反倒沒意思了,對吧,陳老板?”
最後,隻剩下唐綰。她走上前,目光在陶甕裡僅剩的最後一支竹簽上停留了一瞬,然後伸出手,穩穩地將它取了出來。擰開蠟丸,抽出紙卷,展開。
上麵是同樣用藍黑鋼筆寫著的四個字:“特約記者”。
她看著那熟悉的字跡,笑了,不是那種禮貌的微笑,而是真正從眼底漫上來的、帶著點釋然和暖意的笑容。
“看來……您這套‘係統’,還挺講邏輯,認死理兒。”她打趣道。
“不是係統。”陳硯舟搖了搖頭,看著她,“是人心。人心記得最牢的,往往不是得到了什麼,而是最初為什麼出發。”
“那你呢?”唐綰抬起頭,目光銳利了些,“這陶甕裡,原先應該有六支簽才對。現在隻抽了五支,那剩下的最後一支……是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