爐火舔著鍋底,橘紅的火光在陳硯舟臉上跳動。鍋裡的水滾著,咕嘟咕嘟,白汽一陣陣往上撲。他倚在灶台邊,手裡那半截煙被撚得有些軟了,終究沒點。
許錚蹲在角落的陰影裡,鑷子尖小心地鉗起那隻銀灰色注射器。對著頂燈轉了轉,針管裡殘留的液體泛著渾濁的光。“毒素剩百分之三十七,”他聲音壓得低,幾乎融進昏光裡,“沒全推進去。”
“試水罷了。”陳硯舟把煙塞回皺巴巴的口袋,“留後手,也留眼睛盯著。”
許錚嗯了一聲,起身時膝蓋發出輕微的咯響。他從戰術背心暗袋裡抽出一個金屬扁盒,打開,裡頭排著幾枚芯片,像整齊的牙齒。旁邊是個小玻璃瓶,液體無色,靜得像水。
“顯影粉。”他用指腹摩挲瓶身,“沾體溫就亮,吃不出味。但隻要筷子一碰魚肉,整盤菜……都會泛藍。”
陳硯舟目光落在瓶上:“能隻染魚,不染人?”
“能。”許錚擰開瓶蓋,懸腕滴了一滴在台麵。三秒,幽藍的光暈從中心暈開,顫巍巍的,真像夏夜河邊的螢火。
“那就讓他們瞧清楚。”陳硯舟嘴角扯了一下,那笑很短,很快被煙氣般的神情蓋過去了。
兩人一前一後走到冷庫門口。許錚輸密碼時,機械義肢的關節發出細微的“哢”聲。門開,冷氣撲出來,白霧裡躺著那條鱸魚。魚身僵直,鰓邊一點暗紅的針孔,像枚惡意的朱砂痣。
許錚用手術刀沿魚腹輕輕一劃,刀刃冷光一閃。他在內腔塗上一層脂膜,透明如蟬翼,再將顯影液緩緩注進脊柱銜接處。義肢的指尖穩得出奇,連呼吸的起伏都似乎屏住了。
“行了。”他合攏魚腹,將魚放進保鮮盒。看起來毫無異樣,甚至魚眼還保持著死前的渾濁。
“該王虎了。”陳硯舟說。
“他已經在了。”許錚抬腕,表盤亮起微光,信號圖譜如波紋顫動,“過去十分鐘,城東老工業區掃過來三次。監控數據正在被偷。”
“他想親眼看著我砸了這場宴。”
“那就讓他看個夠。”
許錚從背包側袋摸出個火柴盒大小的黑匣子,接上手機。屏幕藍光映亮他半張臉,眼下有淡淡的青影。“反向投影器,沈君瑤上次給的。他辦公室空調出風口,我前天裝好了接收端。隻要他打開監控——就能看見自己的老片兒。”
“什麼片?”
“二十年前,地溝油。”許錚點開一段視頻。畫麵抖,色調泛黃,年輕許多的王虎係著臟得辨不出本色的圍裙,正從潲水桶裡舀黑油。有人畫外喊:“王哥,這批今晚送三家酒樓!”他回頭咧嘴笑,牙縫裡嵌著油光:“記好嘍,叫‘純正花生油’。”
陳硯舟盯著看了幾秒,喉結動了動:“夠清楚。”
“等他看見魚發光,肯定要笑。”許錚收起設備,“就讓他笑著,看看自己從前什麼德行。”
“辦公室裡就他一個?”
“眼下是。其他人都在外頭蹲著。”
“成。”陳硯舟轉身往灶台走,“開火吧。”
許錚把魚交給廚房裡打下手的少年,囑咐清蒸,薑蔥料酒,八分鐘。自己退回監控屏前,食指虛按在切換鍵上,指甲蓋泛白。
陳硯舟靠牆刷新手機,特供宴菜單沒變,清蒸鱸魚仍是第三道。首長那邊靜悄悄的。
七點零二分,魚出鍋。
白汽蒸騰,少年端著青花瓷盤快步穿過前廳,將魚放進保溫送餐箱。沒人說話,隻有腳步聲和箱扣合上的輕響。
許錚盯著屏幕,看箱子被拎上車,車尾燈在巷口拐彎消失。
他按亮耳麥:“走了。”
十分鐘後,金鼎閣側門。穿製服的服務生接過箱子,小跑著推進後廚。
監控鏡頭一路跟隨。
魚被請出來,擺上主桌。燈光落下來,瓷盤白得晃眼,魚肉嫩如凝脂,熱氣嫋嫋。
許錚坐在暗處,呼吸放得極緩。
他知道,此刻王虎也在看。
——
城東,廢棄廠房二樓。
王虎陷在一張舊皮沙發裡,麵前六塊屏幕閃著冷光。正中那塊正是宴會廳全景。他蹺著腿,手裡白酒杯晃蕩,眼睛死死盯著那盤魚。
“快了……”他喃喃,灌了口酒,喉結滾動,“等那老家夥一伸筷子……”
他咧開嘴,笑意還沒漫到眼底——
主賓席上,首長探身,筷子穩穩伸向魚腹中段。
夾起。
魚肉脫離瓷盤的刹那,整盤菜驀地從內透出幽藍,熒熒的,像深夜的海。
全場霎時一靜。
王虎的笑容凍在臉上。
他猛地前傾,鼻尖幾乎貼上屏幕:“這……這什麼?熒光?!”
話音未落,六塊屏幕齊齊一閃!
所有畫麵陡然切換——
不再是宴廳,不是後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