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近傍晚。
日頭西斜將王府重重殿宇的琉璃瓦染上一片金紅。
後宅廚房所在的院落早已炊煙嫋嫋,熱鬨起來了。
簾櫳一挑。
兩個俏麗的身影一前一後走了進來。
前頭那個模樣妖妖調調,品貌風流中又帶點潑辣正是晴雯。
她身後的丫鬟個子高她些許,容長臉兒,細巧身材,神情溫順,但腰間彆著鞭子,一看就不好惹的乃是紅纓。
“楊公公,今兒晚上姑娘們的份例菜,可都預備下了?”
晴雯還在外頭時,聲音便先傳了進去,那清亮亮的嗓子立刻讓忙碌的廚房靜了一瞬。
掌勺的楊太監正指揮著小太監們切配,聞聲回頭,圓臉小眼睛立即堆滿了笑,像個彌勒佛似的。
楊太監忙不迭地用腰間的圍裙揩了揩手,免得油腥味兒太重,醃臢了這些主子的屋裡人。
他迎了上去,喜笑顏開地道:“哎喲,是晴雯姑娘和紅纓姑娘來了!
放心,放心,都按著各房姑娘們的口味預備著呢,斷不敢誤了時辰。”
紅纓伸長天鵝頸往廚房四周看了看,香味饞的她舔了舔嘴唇。
她是個吃貨,日常餓了要拿點心墊墊肚子,且如今在習武,消耗體力更快,吃的也就更多了。
晴雯她們頂多吃一碗飯,紅纓正常情況都要吃兩碗,餓了時還得再吃一碗,還得要零嘴兒糕點打牙祭。
之前李洵還打趣這丫頭是個飯桶,紅纓下意識用食指輕點著貪吃的嘴,咧了咧笑道:
“嘻嘻,有勞楊公公費心。晚些時候,單再給我們另加兩個菜,一個醋溜土豆絲,一個土豆燉牛肉。
記得給裝米飯的小桶裡多盛些飯呢,我一個人就要吃兩三碗,不然香菱她們就不夠了,銀子我們會照例補上。”
她說著,從荷包取出一個小銀錁子,放在一旁的乾淨案板上。
楊太監一看,臉上的笑容更盛,連連擺手:
“紅纓姑娘這是說的哪裡話!不過是添兩個菜,值當什麼?
姑娘既伺候王爺,又照顧林姑娘起居辛苦,吃點子牛肉補補身子正是該當的!”
他一邊說,一邊殷勤地走到牆角,從竹編的籃子裡仔細挑出五個個頭飽滿,圓滾滾的土豆,捧在手裡,笑道:
“瞧瞧這土豆,去年王爺在皇莊試種了好些苗子。
聽聞全給種上了,今年開春怕是能大豐收,左近老百姓還給取了個名兒,叫王爺豆哩。
咱們王爺不愛與老百姓計較,就讓這名兒在皇莊附近的村莊流行了下來呢。
隻等今年一豐收,咱們王府裡往後怕是都吃不完,紅纓姑娘想吃,管夠!”
紅纓是最早被李洵這隻魅魔騙去的,理所當然的點點頭,我家王爺自然“心地善良,不與百姓計較”。
她喜滋滋地補充道:
“那就有勞楊公公,牛肉燉得爛糊些,土豆絲的醋彆擱太多了。”
“姑娘放心,保管爛糊入味,酸鹹適口。”楊太監拍著胸脯保證。
晴雯聽著,那雙俊眼微微一挑,拿纖長的手指虛點了楊太監幾下,口直心快地打趣道:
“楊公公這張嘴啊,可真真是抹了蜜了,專會哄我們紅纓姐姐開心。
怎得平日不見你們對我也這般上心?莫非是瞧著我好性兒,不當回事?”
她這話音剛落,旁邊那些正在洗菜、燒火、傳菜的小太監和小丫鬟們便都七嘴八舌地奉承起來。
“晴雯姑娘可冤煞我們了!”一個機靈的小太監一邊剝著蔥,一邊搶著道。
“誰不知道姑娘是王爺屋裡頭一份的伶俐人?
針線活計那是天上少有,地上無雙,咱們私下裡都說,姑娘這雙手怕是比那織女還要巧上三分呢。”
摘豆角的小丫鬟也抬頭笑道:
“正是呢,晴雯姐姐不僅手巧,模樣兒也是頂拔尖的,這通身的氣派比那一般人家的小姐還強呢。
我們平日裡想巴結還尋不著門路,哪敢不上心?”
又一個婆子湊趣道:“還有香菱姑娘,性子那般和順,識文斷字的,又得王爺青眼,真是又體麵又福氣。
幾位姑娘都是拔了尖兒的人物,咱們敬著還來不及呢。”
這你一言我一語如同眾星捧月,晴雯雖然嘴皮子上不饒人,愛挑錯,揉不得半點沙子,但誰又不喜歡聽好話兒了。
他們心裡都明鏡似的。
晴雯、紅纓、香菱這幾個那是貼身伺候王爺的,與彆個不同。
保不齊哪一日機緣到了。
就被王爺收了房。
哪怕隻是個最低等的姨娘,那也是半個主子,身份天差地彆。貴妾、良妾、妾、尤氏姐妹算貴妾)
若是再僥幸懷上一男半女,那便是母憑子貴,後半輩子就有了依靠。
正麻利地切著冬筍絲的廚娘,抬起頭笑吟吟地打圓場總結道:
“姑娘幾個都是伺候王爺的精細人兒,金尊玉貴,咱們哪敢有半分怠慢?
隻是有些個時候,廚房裡忙亂起來,鬨哄哄的,人聲嘈雜,或許有聽不真招呼不周的地方。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姑娘們想吃什麼,用什麼,隻管吩咐,咱們必定打起萬分的精神來辦。”
晴雯本就是逞口舌之快,並非真個計較,見眾人這般奉承,心中那點小小的不快早已煙消雲散。
她臉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似盛放的木芙蓉:
“罷了罷了,我不過白說一句,瞧把你們急的。
等給各房姑娘們準備妥當了晚膳,再給我們弄不遲。”
她想起香菱,又補充道,“香菱姐姐的那份,要素淨清淡些,她這幾日上火,油膩了怕不受用。”
想了想,晴雯又吩咐道:
“至於司棋、侍書、翠縷、入畫她們幾個跟著姑娘們來的就按府裡素日給大丫鬟的份例來便是。”
“是是是,姑娘放心,都記下了!”楊太監和廚娘們連聲應承。
晴雯這才滿意地點點頭,又四下看了看廚房裡準備的各色食材,見確實井井有條,便拉了紅纓的手,道:
“咱們回去吧,彆在這兒礙手礙腳了。”兩人這才在一眾太監,仆婦們殷勤的姑娘慢走聲中,掀簾離去。
…
禦書房內。
永熙帝正批閱著奏章,聞聽內侍稟報忠順親王求見,唇角微不可察地牽動了一下,擱下朱筆,道了聲:“宣。”
李洵也不拘禮,進來後隨意拱了拱手,叫了聲二哥,便自顧自地在椅上靠著坐了。
他目光閒閒地掃過禦案上堆積如山的奏本,笑道:“二哥日理萬機,臣弟又來叨擾了。”
永熙帝抬起頭,打量了他一眼。
自己這個六弟瞧著精神頭十足,眉眼間那股子混不吝的勁兒底下,卻透著一股辦正事時的銳利。
他放下奏章,端起茶盅笑道:“你遞上來的密奏朕看過了。”
老六辦事還真是快。
那份密奏裡關於新學院的詳細信息,皇帝是逐字逐句看的,和他心中所想的竟是差不多。
他指尖在案上那份關於工學院籌辦的密奏上點了點。
老六不但把招生公告貼得滿城風雨,連學院選址、文書交割也都搞定了。
這工學院三個字,倒是新鮮。
按照老六在密奏中的詳細介紹,那新農學如何增產,新算學如何幫助火器打的更準更遠威力更強。
新建築如何築城固防,新經濟如何流通貨物,每門學科對應的皆是經世致用之學關乎國計民生。
雖看似離經叛道,卻直指朝廷如今麵臨的諸多困境核心。
永熙帝內心是頗為滿意的。
這混賬弟弟心思用在正道上時,眼光確有過人之處。
“既然要搞,就不能畏手畏腳。”永熙帝沉聲道:
“無論是你奏請的,給予優異學子技術官出身,秩定七至九品,還是所需銀錢從內務府優先撥付,朕都準了。”
皇帝思慮再三,認真地看著李洵:“隻是,這工學院祭酒一職,乾係重大,你密奏中說,不叫祭酒,也不叫山長?”
李洵此時正起身,毫不客氣地在禦書房一側的書架上翻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