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很快被快腿的隨從報回了杜遠府上。
彼時,杜遠正坐在庭院中的軟榻上,陪著精神漸好的李麗質逗弄搖籃中醒來的女兒杜安寧,享受著午後難得的溫馨。
聞聽房遺愛在西市受阻,他臉上並無絲毫意外之色,仿佛早已料到會有此一著,隻是淡淡一笑,對前來報信的心腹道:
“果然,跳出來了。遺愛性子耿直,對付王元禮這等混跡市井、慣會撒潑耍賴的滾刀肉,硬碰硬非上策,還是得讓更‘專業’的人去處理。”
他當即吩咐:“速去‘道路交通管製司’衙署,請長孫衝主事過來一趟。”
長孫衝此時正在衙署內伏案疾書,處理著連日來清障工作產生的諸多文書。
聞聽杜遠相召,且事關西市僵局,他立刻放下毛筆,眼中寒光一閃,嘴角卻勾起一抹冷冽而自信的弧度:
“王氏旁支?王元禮?嗬,我認得此人。往年一些宴會場合見過幾次,不過是個倚仗家族勢力、趨炎附勢、欺軟怕硬之輩罷了。杜兄放心,此事交給我,定讓他乖乖就範。”
他並未急於立刻趕往現場平息事端,而是先穩坐衙署,展現出了與其往日衝動形象截然不同的沉穩與縝密。
他先是調取了那幾家王氏店鋪在衙門的登記檔案,仔細查看了其經營範圍、東家信息;
又派出手下精乾的屬吏,持著他的名帖,前往西市署和京兆府,查證這幾家店鋪近年來是否有違規經營、拖欠稅款、治安訴訟等不良記錄。
不過一個多時辰,幾份關鍵的卷宗副本便擺在了他的案頭。
準備妥當,胸有成竹之後,長孫衝才不慌不忙地起身,整理了一下身上那身嶄新的青色官袍,帶上幾名屬吏和那隊冷麵武侯,氣勢沉穩地向著西市對峙地點而去。
見到長孫衝的身影出現,正在原地焦躁踱步的房遺愛頓時鬆了口氣,如同看到了救星。
而原本氣焰囂張的王元禮,臉上那倨傲的神色也不由自主地收斂了幾分,換上了一副更顯虛偽和謹慎的笑容,快步迎上前:
“哎呦,長孫主事!您看這點小事,怎麼還勞您親自大駕光臨了?這真是……折煞小人了……”
長孫衝抬手,用一個乾淨利落的手勢止住了他毫無營養的客套話,目光先是在那礙眼的寬大雨搭和石砌貨台上冷冷掃過。
然後才轉向王元禮,語氣平靜得聽不出絲毫波瀾,卻自有一股迫人的壓力:
“王掌櫃,根據《大唐道路交通管理暫行條例》草案,以及工部核準的官道勘測文書,你家店鋪所屬之構築物,侵占官道規劃紅線,事實清楚,證據確鑿。
限期三日拆除的正式通知文書,已於三日前由本司屬吏送達你手,簽收畫押記錄在此,”他示意了一下身旁屬吏手中的文書,“你可承認?”
“這個……文書嘛,確……確有收到。”王元禮沒想到長孫衝一上來就不按常理出牌,直接扣住程序和法律條文,隻得硬著頭皮承認,“隻是長孫主事,小人也確有難處,這損失……”
“沒有隻是。”長孫衝再次不容置疑地打斷,語氣依舊平穩,卻如同冰冷的鐵塊,砸在地上鏗鏘作響。
“依據《戶婚律》,‘諸侵巷街、阡陌者,杖七十;若種植、墾食者,笞五十。各令複故。’本官體恤商賈不易,且朝廷新政以補償勸導為先,故未直接依律行杖責之事,已是格外開恩。
你如今非但不感念朝廷寬仁,體諒國策艱難,反而在此聚眾喧嘩,公然質疑,拖延抗法,是何道理?”
他向前穩穩踏出一步,目光驟然變得銳利如鷹隼,直刺王元禮閃爍不定的雙眼,聲音也陡然提高了幾分,確保周圍所有人都能聽清:
“還是說,你王元禮,或者說你背後的太原王氏,覺得可以淩駕於《大唐律疏》之上?!
覺得由魏王殿下親自主持、陛下首肯的‘車同軌’國策,是某些無知之徒口中的‘想一出是一出’的兒戲?!”
這接連的反問,一句比一句重!尤其是“淩駕律法”和“質疑國策”這兩頂大帽子扣下來,直接上升到了政治高度,牽扯到了魏王李泰和整個王氏家族的名聲!
王元禮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直衝天靈蓋,額頭上的冷汗瞬間就冒了出來,涔涔而下。
他敢跟房遺愛耍橫耍無賴,那是因為知道房遺愛主要負責工程,性子直,手段相對簡單,卻萬萬不敢真擔上這等“對抗朝廷”的天大罪名,尤其不敢代表勢力龐大的太原王氏擔上此等罪名!
“長孫主事!長孫主事!言重了!言重了啊!”王元禮嚇得臉色煞白,連連擺手,腰幾乎彎成了九十度,聲音都帶了顫音。
“小人絕無此意!絕無此意啊!小人隻是……隻是擔心損失,絕不敢質疑朝廷,更不敢質疑魏王殿下!小人對朝廷,對陛下,那是忠心耿耿……”
長孫衝卻不再給他辯解的機會,神色冷漠地從身旁屬吏手中接過那幾份剛剛調取來的卷宗,隨手翻開一頁,用一種仿佛閒聊般的平淡語氣,緩緩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