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日既選,晨曦微露。在魏王李泰主持的一場簡樸卻莊重異常的開工祭祀後,伴隨著象征性的第一鍬土被揚起。
從金光門至東市這條承載著無數人期望的試點路段,正式宣告破土動工!
刹那間,原本空曠的場地仿佛被注入了沸騰的生命力。
震天的人聲鼎沸與一種粗糲而充滿力量的井然有序。首要進行的,便是最基礎、最考驗耐力與組織能力的工序——處理路基。
為這條“未來之路”打造一副堅不可摧的“骨架”。
房遺愛如同一位置身於古戰場的前線將軍,早已褪去了錦袍,換上了一身便於活動的短打戎服,袖口高高挽起,露出結實的小臂。
他聲若洪鐘,目光如炬,在廣闊的工地上來回奔走,親自調度著眼前這支由數千名民夫組成的龐雜隊伍。
他嚴格按照杜遠圖紙上那套前所未見的“分層填築、逐層夯實”工藝,將民夫們精細地分為若乾組,各司其職:
第一組,是“破舊”的先鋒。他們揮舞著沉重的鎬頭和鐵鍬,喊著整齊的號子。
將原有的、早已被車轍碾壓得鬆軟不堪、凹凸不平的舊路表層,如同剝去一層腐皮般,徹底挖掘、清除乾淨,露出下方相對堅實的原生土層。
緊接著,第二組“築基”隊伍跟上。他們將一車車從附近山麓開采來的、棱角分明的大塊碎石,作為道路的“骨料”,均勻地鋪設在清理好的基槽內,形成厚實的第一層。
隨後,最為震撼的場景出現了——數十名乃至上百名赤著上身、肌肉虯結的壯漢,分成數組,合力拉動著重達數千斤的巨型石碾有些甚至是工部從廢棄寺廟、墳塋征調來的破舊石碑、石柱,物儘其用)。
伴隨著低沉雄渾、節奏分明的號子聲,“嘿——謔——嘿——謔——”,如同移動的小山,在鋪滿碎石的基麵上反複、緩慢地碾壓而過。
那石碾滾動時發出的悶雷般的聲響,與漢子們汗水砸落泥土的聲音交織在一起,充滿了原始而磅礴的力量感。
“夯實!再夯實!都給我把吃奶的勁兒使出來!”
房遺愛踩著剛剛碾壓過的、尚在微微震顫的土地,聲音穿透喧囂,清晰地傳入每一個民夫耳中。
“基礎不牢,地動山搖!杜大哥再三叮囑,這路基就是路的命根子,是骨頭!骨頭要是軟了、酥了,上麵就算鋪上金磚玉瓦,遲早也得塌陷、開裂!
都給我打起精神,對得起朝廷給的工錢,對得起咱們手裡這碗飯!”
整個工地,仿佛一個巨大的、露天的鍛造場。號子聲、夯土聲、石碾的滾動聲、監工偶爾的吆喝聲、工具碰撞聲……交織成了一曲雄渾激昂、充滿了汗水與泥土氣息的勞動交響樂。
熾熱的陽光烘烤著大地,汗水如同溪流般從古銅色的脊背上淌下,浸透了粗布褲衩,在乾燥的塵土上砸出一個小小的濕痕。
儘管辛苦,但民夫們看著腳下原本雜亂坑窪的土地,在自己一鍬一鎬、一拉一碾中,變得前所未有的平整、堅實、緊密,一種親手創造奇跡的樸素成就感,在他們疲憊卻明亮的眼神中油然而生。
更何況,朝廷此次支付的工錢確實豐厚,且一日三餐管飽,偶爾還有肉腥。
更重要的是,尊貴的魏王殿下和這位毫無架子、與他們同甘共苦的房大人幾乎日日親臨工地監督。
這讓他們覺得自己的勞動受到了尊重,乾起活來自然格外賣力,士氣高昂。
當日複一日的號子聲與石碾滾動聲漸漸平息,一條深度近三尺、寬闊平坦、堅硬如鐵的路基終於宣告成型,如同一條沉睡的巨龍骨架,靜靜地臥在長安城下。
接下來,便輪到了杜遠規劃中最為核心、也最具顛覆性的環節——水泥混凝土路麵的澆築。
此時,得益於杜遠數年前的“發明”與推廣,大唐的水泥生產已初步形成規模,在宮城、官署及部分水利設施中有所應用。
但將其大規模、標準化地用於主要交通乾道的麵層鋪設,這尚屬開天辟地的頭一遭。工地一側臨時搭建的巨大工棚內,一派熱火朝天。
工匠們按照杜遠提供的、經過初步試驗確定的大致配比大致為一份水泥、兩份洗淨的河沙、四份級配合理的碎石),開始了緊張有序的拌和作業。
巨大的鐵鍋、厚重的木槽依次排開,赤膊的工匠們揮動鐵鍬,奮力翻攪,灰黑色的、粘稠的混凝土在一道道工序中被製備出來,空氣中彌漫著水泥特有的那股略帶堿性的新鮮氣息。
澆築現場更是蔚為壯觀。工匠們首先在已經夯實如磐石的路基兩側,用厚實的木板精準地支起堅固的模板,嚴格確保路麵的設計寬度和筆直的邊緣線。
隨後,如同螞蟻搬家般,拌和好的混凝土被民夫們用畚箕挑、用獨輪車推,川流不息地運至澆築區,迅速倒入模板之內。
早已等候在此的另一組專業工匠,立刻手持杜遠特意讓將作監打造的長柄木刮板用於初步找平)和加重的大木槌充當簡易的“振動夯”,用於排除氣泡、增強密實度),投入到緊張的作業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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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不僅需要將混凝土攤鋪均勻、充分壓實,更要嚴格按照杜遠圖紙上那微妙的、肉眼幾乎難以察覺的“路拱”造型中央略高於兩側,呈舒緩的拋物線形),進行精細的塑形,以確保日後雨水能迅速流向兩側的排水溝。
杜遠雖不常至現場,但每次親臨,總能引發一陣小小的騷動與期待。他會敏銳地指出施工中的問題:
“這邊!這邊混凝土快要初凝了,動作再快些,趁它還沒‘死性’指失去流動性),趕緊刮平壓實!”“邊角旮旯,木槌多敲打幾遍,把裡麵的氣泡都給我‘趕’出來!
不然等路乾了,這裡就是弱點,雨水一泡,車馬一壓,必定先從這裡破損!”
他的指點往往言簡意賅,卻能直指要害,讓那些最初麵對這新奇“泥漿”有些手足無措、僅憑經驗摸索的老匠人們茅塞頓開。
心中對這位年輕得過分、卻仿佛無所不知的杜侍郎,更是平添了十二分的敬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