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點道路的顯著成效與民間輿論由疑轉讚的風向,自然如同細水彙流,源源不斷地傳入宮禁深處,呈於禦案之前。
這一日,李世民處理完日常政務,忽覺心中一動,對侍立在側的幾位重臣笑道:
“朕近日聽聞,青雀李泰)、杜遠他們鼓搗的那條新路,還有那些個走路停車的規矩,在長安城裡鬨出了好大動靜,褒貶不一。
耳聽為虛,眼見為實。諸位愛卿,可願隨朕出宮,親眼看上一看這‘新玩意兒’究竟有何玄妙?”
皇帝既有此雅興,臣子豈敢不從?於是,一次低調而又意義非凡的“微服視察”就此成行。
李世民沒有擺開全副鑾駕,隻乘坐一輛不甚起眼的寬大馬車,由房玄齡、長孫無忌、魏征等幾位肱股之臣陪同,在一隊精乾便裝侍衛的簇擁下,悄然出了宮門,直奔金光門外。
當禦輦的輪轂輕輕碾上那平坦如精心打磨過的青銅鏡麵、標線清晰如同尺規畫就的嶄新路麵時,車廂內原本細微的顛簸與搖晃感竟驟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滑行的平穩與靜謐。
縱然是富有四海、見識過無數奇珍異寶、宏偉工程的李世民,眼中也不由自主地閃過一抹毫不掩飾的驚異之色。
這與他平日出巡時,禦輦在傳統夯土或石板路上那不可避免的起伏顛簸,感受實在天差地彆。
“停車。”皇帝的聲音帶著一絲好奇。
車駕穩穩停靠在路邊劃定的臨時區域這也是新規之一)。李世民掀開車簾,緩步踏下。
當他那雙穿著雲頭履的腳,實實在在地踩在灰白色、堅硬而異常平整的水泥路麵上時,一種前所未有的踏實感自足底傳來。
他微微俯身,目光敏銳地注意到路麵中央那幾乎難以察覺的、利於排水的微妙拱起,以及路緣下砌築得整整齊齊、溝槽分明的磚石排水溝。
舉目望去,正值午後,路上車馬行人算不上稀疏,但景象卻與他記憶中長安街巷的常態迥然不同:
車馬俱靠右側,形成相對穩定的車流;同向多車時,亦能大致保持在虛線的車道內;行人大多行走在略高的青磚步道上;
幾個主要路口,身著統一深青色勁裝、臂縛鮮明“交管”袖標的吏員,正以清晰有力的手勢指揮著交通,神色從容,舉止有度。
整個場麵,雖未達到絕對的寂靜無聲,卻流動著一種井然有序、各安其分的效率與規整,全然沒有往日那種人喊馬嘶、相互搶道、雜亂無章的喧囂。
“這……這便是杜遠、青雀,還有衝兒他們,耗時數月,力排眾議,所修築的‘標準官道’?所力推的‘行車規矩’?”
李世民負手而立,秋日的陽光灑在他明黃色的常服上,語氣中充滿了驚歎與一種發現新大陸般的興致。
房玄齡緊隨皇帝身側,手撫長須,一雙閱儘世事的眼中精光閃爍,連連頷首:
“陛下,老臣雖從犬子遺愛口中聽過多次描述,家中亦訂閱《長安報》,知曉其大概,然今日親眼得見,方知其精妙構思與卓著成效,遠超文字所述!
這路基之堅實,路麵之平整,已屬巧奪天工。而更令人拍案叫絕者,乃是這分道標識與行車規則!
化無序之混亂為有序之通暢,於看似細微處著手,卻收整理江山脈絡之宏效!杜侍郎之才,真乃於毫厘之間,可布經緯乾坤之局也!”
他的評價,不僅肯定了道路硬件,更高度讚揚了其背後蘊含的秩序設計與治理智慧。
長孫無忌的心情則更為複雜而激動。他看著路上那些對“交管”人員指揮基本服帖的車馬其中未必沒有認得他趙國公府徽記的)。
再想到自己那個曾經意誌消沉、如今卻在此煥發新生、擔當重任的兒子長孫衝,心中真是百感交集,自豪、欣慰、感激交織在一起。
他上前一步,聲音帶著些許不易察覺的顫動:“陛下聖明,此路此製,其利絕非僅在於出行便利、減少顛簸。
依老臣愚見,它更是一麵鏡子,映照出我大唐律法之威嚴可行,教化之深入有序!
規則麵前,漸顯平等;執行之中,尤重引導。犬子衝兒能蒙陛下與杜侍郎不棄,參與此等利國利民、塑造風氣之偉業,實乃其此生之大幸,亦是我長孫家門楣之光彩!”
他巧妙地將道路秩序上升到了國家治理與律法尊嚴的層麵,同時再次表達了對杜遠的感激。
就連一向以直言敢諫、眼光挑剔著稱的魏征,此時也收斂了平日的肅穆,仔細地觀察著路麵的接縫、排水溝的坡度、標識牌的牢固程度。
甚至特意走到一個路口,靜靜觀看“交管”吏員如何處置一輛試圖搶行的驢車。
片刻後,他回到皇帝身邊,難得地沒有先挑毛病,而是緩緩開口道:“陛下,臣細觀此路,初看耗費確實不菲,水泥、石料、人工,皆需巨資。
然其堅固異常,遠非舊日土路、石板路可比,一季之修,或可抵十年之用,長遠計之,實為朝廷節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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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令臣心折者,乃是其中蘊含之‘公’字。規則條款,無論貴賤車馬,抑或布衣行人,皆需遵守;執法吏員,似也能依規而行,不偏不倚。
此非僅便利交通,實乃將‘公平’、‘秩序’之念,播撒於市井街巷,惠及所有黎庶。杜遠、魏王等人,此事思慮周全,推行得法,老臣以為,辦得妥當!”
能得到魏征“妥當”二字的評價,已是極高的肯定。
正說話間,得到快馬通傳的杜遠、李泰、房遺愛、長孫衝四人,已匆匆從不同方向趕來。
他們顯然剛從各自的忙碌中抽身,衣袍上或許還沾著塵土或墨跡,但一個個精神抖擻,目光清亮,快步來到禦駕前,整齊行禮:“臣等參見陛下!”
李世民的目光在這四個年輕人身上緩緩掃過。看到兒子李泰雖然清瘦了些,但眉宇間充滿自信與乾練;
看到曾經頹廢的長孫衝如今挺直如鬆,眼神銳利而堅定;看到房遺愛黝黑精悍,渾身散發著實乾的氣息;
最後,他的目光落在杜遠身上,這個屢屢帶來驚喜的年輕人,此刻神色沉穩,目光深邃。龍顏之上,欣慰、激賞、驕傲,種種情緒最終化為一聲爽朗的大笑。
“好!好!好!”李世民連道三聲好字,聲震四野,顯示出內心極度的暢快,“爾等四人,通力協作,不僅為朕、為長安,築了一條前所未有的好路,更是為這煌煌大唐,立下了一套可傳後世的好規矩!
朕今日親眼所見,親身體驗,方徹底明了,‘車同軌’之深意,絕不止於‘軌距’之統一,更在於‘行走’之秩序,‘管理’之智慧!此路此製,堪為典範,當為我大唐未來萬千官道之圭臬!”
他越說越是意氣風發,胸中帝王乾綱獨斷、駕馭四海的氣魄沛然而生,聲音陡然提高,帶著不容置疑的決心:
“既有此等顯著成效,民心亦稱便利,豈能困於長安一隅,獨享其利?當使天下萬民,共沐此惠!”
他目光如炬,依次看向四人,當場口述旨意,一錘定音:
“魏王李泰!”
李泰心中激蕩,立刻上前一步,單膝跪地非正式場合簡化禮儀):“兒臣在!”
“朕命你,即刻起總領全國官道標準化改建之宏圖偉業!統籌規劃兩京十道主乾通衢之路網藍圖,協調工部、戶部及天下各道州之人力物力資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