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這位權傾朝野的東廠提督,孫映雪的心情是複雜的。
她自幼浸淫詩書,對文學一道要求極高,甚至到了苛刻的地步。
此前宴會上葉展顏那幾副絕對,雖顯急智。
但在她看來,更多是取巧,算不得真正的驚世文才。
然而,她在來此之前前,曾機緣巧合讀過一篇在青州文人間悄然流傳的《洛神賦》,署名赫然便是“葉展顏”。
那篇賦文辭藻之華美,想象之瑰麗,意境之幽遠,情感之深邃,令她讀之震撼,回味無窮,甚至到了癡迷的地步,反複謄抄誦讀。
她不敢相信,那般足以流傳千古的錦繡文章,竟出自一個以狠辣著稱的“權閹”之手?
是他人代筆?
還是真有其才?
今日,或許是個試探的機會。
見席間詩作已呈得七七八八,孫映雪終於緩緩開口。
她的聲音清越,壓過了席間的議論。
“諸位才思敏捷,佳作頻出,映雪拜讀,受益良多。不過……”
她話鋒一轉,目光坦然望向葉展顏,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與期待。
“武安君文采斐然,前日對聯已令我等大開眼界。”
“不知今日‘贈遠征’之題,君上可有雅興,賜下墨寶,讓我等再飽眼福?”
此言一出,滿場目光齊刷刷聚焦在葉展顏身上。
葉展顏聞言,放下手中酒杯,臉上露出恰到好處的謙遜笑容。
“孫小姐過譽了。對聯小道,遊戲筆墨,不足掛齒。”
“今日之題‘贈遠征’,諸位皆是贈詩壯行的良朋益友,本君乃受贈之人,以此為題作詩……恐有自矜之嫌,不甚妥當。”
他這話說得合情合理,既給了孫映雪麵子,也給了自己一個台階。
然而,聽在孫映雪耳中,卻更像是推脫之詞。
麵紗下,她秀眉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眼中那絲期待淡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淡淡的失望,以及一絲幾不可察的鄙夷。
果然……是露怯了麼?
那《洛神賦》,恐怕真是他人代筆。
她語氣依舊平靜,卻少了幾分之前的客氣,多了幾分清冷。
“武安君既覺‘贈遠征’不便,那便請自擇題目,隨意賦詩一首即可。”
“今日雅集,重在參與,但求儘興,不拘一格。”
這話聽起來寬容,實則已將葉展顏逼到了牆角。
“隨意賦詩”、“但求儘興”,言下之意,隻要你能寫出來,哪怕水平一般,也算你參與了。
席間氣氛頓時變得微妙起來。
不少原本就心存疑慮或對葉展顏又怕又妒的人,此刻眼中閃過看好戲的神色。
“孫小姐都這麼說了,武安君就莫要推辭了吧?”
“是啊,前日武安君對聯之才,我等佩服得五體投地,今日必有大作!”
“武安君乃並州文壇盛譽的‘詩仙文聖’,想必是信手拈來,讓我等開開眼界!”
這些話語,表麵是捧,實則藏著針。
尤其是“詩仙文聖”幾個字,被某些人刻意加重了語氣,帶著濃濃的嘲諷意味。
更有幾個自恃有些背景、又幾杯酒下肚膽氣壯了的年輕士子,借著酒意,低聲譏笑起來。
“並州的傳言?嗬嗬,窮山僻壤之所,見過什麼好詩文?誰知道是怎麼回事?”
“怕不是下麵的人為了巴結,硬捧出來的吧?”
“一個內監……懂什麼詩文?能對對子就不錯了,寫詩?怕是連平仄都搞不清楚!”
“噓……小聲點,不要命了?”
“怕什麼?今日是詩文會,難不成他還能因言治罪?”
這些議論聲雖低,但在寂靜下來的大廳裡,依然斷斷續續飄入眾人耳中。
許多人的臉色變得精彩起來,有擔憂,有期待,有幸災樂禍。
葉展顏將這些儘收眼底,麵色卻依舊平靜。
他今日心情確實不錯,籌款順利,又意外結識了孫映雪這樣有趣的人物,不想跟這些跳梁小醜一般見識。
他看了一眼孫映雪。
麵紗之上,那雙清冷的眸子正靜靜地看著他。
她仿佛在等待一個答案,又仿佛已經給出了判決。
也罷。
既然你們想見識,那就讓你們見識見識。
葉展顏忽然笑了,那笑容很淡,卻帶著一種說不出的從容與傲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