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練師走到一旁,拿起火鉗撥了撥炭盆裡的銀炭,讓火焰更旺一些。
“是因為他並未被今晚的陣仗迷惑?”
“不止。”
步擎放下湯碗,眉頭微蹙緩緩道來。
“此人行事,看似霸道直接,實則章法井然,進退有度。”
“他今晚看似醉酒離席,實則以退為進。”
“我派人暗中跟了一段,他的馬車徑直回了軍營,並無異常。”
“但越是如此,越說明他心中警惕未去,而且……很可能已經有了對策。”
步練師沉默片刻說道。
“根據京城傳來的消息,譽親王那邊似乎對渤海方向有了新的安排,但具體不詳。”
“我們是否要加快‘那邊’的進度?”
步擎緩緩搖頭說。
“不,恰恰相反,要更謹慎,甚至……暫時放緩。”
“葉展顏把諸葛寧和趙黑虎派回了渤海,說明他對蓬萊港極為看重,也猜到了可能會有人對水師下手。”
“此時再動,風險太大,容易被他抓住把柄。”
他站起身,踱步到窗前,望著窗外沉沉的夜色。
“我們現在要做的,不是主動出擊,而是鞏固防線,消除一切可能的隱患。”
“告訴‘那邊’,近期所有大規模動作暫停,船隻分散隱藏,人員保持靜默。”
“與扶桑、高句麗的常規交易可以繼續,但必須更加隱秘,賬目要做得天衣無縫。”
“那葉展顏若要剿匪……”步練師問。
“讓他剿。”
步擎轉身,臉上露出一絲冰冷的笑意。
“東南的‘匪’,哪是那麼容易剿的?”
“海上的暫且不說,光是陸上那些與各地豪強、官吏盤根錯節的走私網絡、私鹽販子、亡命之徒,就夠他頭疼了。”
“我們甚至可以……暗中給他製造點‘方便’,讓他早點跟那些地頭蛇碰上。”
“等他在剿匪泥潭裡陷得深了,自然就無暇他顧了。”
步練師明白了父親的策略——避其鋒芒,誘敵深入,借力打力。
“女兒明白了。”
“京城和江南各地的關節,女兒會再梳理一遍,確保萬無一失。”
“另外,‘春風閣’今日與宴的那些人,是否需要再安撫或告誡一番?”
“不必。”
步擎擺擺手,麵露狡猾之色。
“今日之宴,他們表現得很好。”
“葉展顏就算懷疑,也抓不住把柄。”
“過猶不及,保持現狀即可。”
“你隻需留意,葉展顏接下來可能會有什麼動作。”
“是。”
步練師悄然退下。
書房內,步擎獨自一人,再次望向窗外。
夜空無星,濃雲密布,仿佛預示著一場風暴的來臨。
“葉展顏……年輕,有銳氣,有手段。”
他低聲自語,眼神滿是寒光。
“可惜,這江南的天,早就不是朝廷能一手遮天的了。”
“你想查,想掀蓋子?就怕你……掀不動,反而把自己埋進去。”
他緩緩坐下,重新拿起那幅水利圖,仿佛剛才的憂慮從未存在過。
隻是那圖紙邊緣,被他手指無意識撚過的地方,留下了幾道淺淺的褶皺。
揚州城內,暗流在看似平靜的夜色下,加速湧動。
一場涉及朝堂、地方、海疆乃至外邦的無聲較量,已然全麵展開。
翌日清晨,揚州城從薄霧中蘇醒。
城西五裡外,原本空曠的平野上,一夜之間已然矗立起一座森嚴龐大的軍營。
五萬大軍的營盤連綿數裡,旌旗招展,刁鬥森嚴。
營牆以粗木和土石壘砌而成,雖顯倉促,卻結構嚴謹,壕溝、拒馬、了望塔一應俱全,顯示出紮營者極高的軍事素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