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穿透窗欞,落在滿室碎紙與信封上,空氣裡的沉寂帶著一種沉甸甸的重量。沈硯的目光掃過房間,最終定格在那張掉漆的實木長桌——桌腿內側有一道極細微的縫隙,被厚厚的灰塵掩蓋,若非他常年勘查現場的敏銳,幾乎會忽略這處不自然的痕跡。
“這裡有問題。”沈硯蹲下身,指尖拂去桌腿的灰塵,指尖觸到一塊微微鬆動的木板,邊緣有刻意打磨過的痕跡,顯然是人為設置的暗格。他回頭看向林辰,對方的身體幾不可察地僵了一下,眼底閃過一絲慌亂,卻很快恢複平靜,隻是垂著眼,沒有說話。
陸時也湊了過來,看著沈硯從腰間掏出多功能工具刀,插入縫隙輕輕撬動。“哢噠”一聲輕響,木板應聲彈開,露出一個僅能容納一個本子的暗格。暗格裡鋪著一層乾燥的棉布,棉布上放著一本破舊的硬皮日記,封麵被磨得失去了顏色,邊角卷翹,封皮上還有幾道深淺不一的劃痕,像是被利器劃過,又像是被人反複摩挲。
沈硯伸手拿起日記,指尖觸到封麵的瞬間,能感覺到紙張吸飽了歲月的潮氣,還有幾處深色的漬痕,像是乾涸的淚痕。他緩緩翻開第一頁,泛黃的紙頁上,是林辰少年時的字跡,稚嫩卻帶著一股執拗的力道,日期標注著十年前的夏天——正是孤兒院體罰室的黑暗最濃重的那段時間。
“2015年7月12日,晴。王啟山又打我了,因為我把粥分給了餓肚子的小石頭。戒尺落在背上,一下又一下,我咬著牙沒哭,他就把我鎖在這個房間裡,沒有水,沒有飯。我靠著牆坐著,能聽到外麵小石頭的哭聲,我恨他,恨所有欺負我們的人。”
字跡歪歪扭扭,有幾處被暈開的墨跡覆蓋,顯然是寫的時候,眼淚滴落在紙上。陸時的呼吸放輕,湊在沈硯身側,看著那些字句,心臟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攥住。他一直以為林辰的複仇是憑空而起的極端,卻沒想到,這份仇恨的源頭,是少年時親身經曆的煉獄。
沈硯翻到下一頁,日期是一周後,字跡依舊顫抖,卻多了一絲微弱的光亮:“2015年7月19日,陰。今天來了一個警察叔叔,他叫陸明。他偷偷來看我,給我帶了麵包和水,說他會查清楚這裡的事,說不會讓我們再受欺負。他的眼睛很溫柔,像冬天的太陽,我第一次覺得,也許真的有人能救我們。”
“陸明……”陸時的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指尖微微顫抖。他從未聽過哥哥提起這段過往,從未想過,哥哥當年不僅收集了證據,還曾試圖伸手拉過那個深陷黑暗的少年。
日記的內容漸漸多了起來,記錄著林辰對陸明的信任,以及對未來的微弱期盼:“2015年8月5日,雨。陸明叔叔又來了,他說他找到了王啟山侵占善款的證據,說很快就能把這些壞人抓起來。我偷偷把小石頭藏起來的半塊糖給了他,他笑著收下了,說等事情結束,會帶我們離開這裡。”
可這份期盼,很快就被現實擊碎。下一頁的日期是2015年9月,字跡變得潦草而憤怒,墨色濃得像是要滴下來:“2015年9月10日,多雲。陸明叔叔被調走了,有人說他篡改案卷,是個壞警察。我不信,我去警局找他,卻被攔在門口。我看到王啟山和趙立群笑著從警局出來,他們拍著那個攔我的警察的肩膀,說‘還是你懂事’。我知道,陸明叔叔輸了,那些壞人,贏了。”
紙張上有明顯的褶皺,像是被人反複攥過,甚至有幾處被指甲戳破的小洞,能想見寫下這些字時,林辰內心的絕望與憤怒。
“2015年10月,無日期。小石頭的胳膊被李建軍打斷了,他躺在地上哭,我衝上去想攔著,卻被一腳踹開。王啟山說,‘一個沒人要的野種,打死了也沒人管’。我看著小石頭的眼淚,看著他胳膊上的血,突然明白,陸明叔叔的辦法沒用,法律沒用,隻有讓這些人嘗到痛苦,他們才會怕。”
日記的內容從這裡開始,漸漸轉向複仇的策劃。林辰記錄下每一個施暴者的作息、喜好、軟肋,字裡行間透著冰冷的算計,卻又時不時穿插著矛盾的掙紮:“2018年3月15日,晴。今天發了工資,給小石頭寄了新書包,他寫信說想當警察。看著他的字,我突然不想複仇了。要是我殺了人,是不是也會變成和王啟山一樣的壞人?是不是會讓小石頭失望?”
“2020年7月,無日期。看到新聞,又有一個孤兒院的孩子失蹤了,和當年的‘選童計劃’一模一樣。那些人還在作惡,陸明叔叔被誣陷後,再也沒有人敢查他們。我看著小石頭的信,看著牆上那些刻著的名字,我不能停手。就算變成魔鬼,我也要讓這些人,為他們做的事付出代價。”
“2024年11月,無日期。複仇的計劃快成了,我複刻了這個體罰室,把那些名字刻在牆上。有時候半夜醒來,我會坐在這張桌子前,想起陸明叔叔說的話,想起小石頭的信,我想停手,真的想。可我一閉上眼睛,就看到丫丫躺在地上,看到小石頭的胳膊,看到那些孩子哭著喊媽媽。我沒得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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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硯一頁頁翻著日記,指尖越來越沉。這本日記,像是一條蜿蜒的軌跡,清晰地展現了林辰從一個受虐的孩子,到一個隱忍的旁觀者,再到一個偏執的複仇者的轉變。他不是天生的凶手,而是被十年的黑暗、絕望和無人回應的求助,一點點逼上了絕路。
陸時的眼眶泛紅,他想起哥哥刻在牆上的名字,想起張野說的哥哥保護張野女兒的過往,想起日記裡那個溫柔的、試圖拯救少年的陸明。原來哥哥當年的抗爭,不僅是為了真相,更是為了這些身陷泥沼的孩子;原來林辰的複仇,不僅是為了自己,也是為了那些和他一樣,被傷害、被遺忘的人。
“這本日記,我寫了十年。”林辰的聲音打破了寂靜,他看著沈硯手裡的日記,眼底沒有了憤怒,隻剩下疲憊的空洞,“我以為把它藏起來,就可以假裝自己沒有過猶豫,沒有過害怕。可我知道,我從決定複仇的那天起,就已經不是當年那個等著陸明叔叔來救的孩子了。”
“你不是沒得選。”沈硯合上日記,聲音沉得像是浸了水,“你可以繼續等,等證據足夠,等時機成熟,等法律給你一個交代。”
“等?”林辰笑了,笑聲裡帶著濃重的悲涼,“我等了十年,沈警官。十年裡,我看著那些壞人升官發財,看著更多的孩子受害,看著陸明叔叔的冤屈無人洗刷。我等不起了,那些死去的孩子,也等不起了。”
陸時走到林辰麵前,目光裡沒有了之前的憤怒,隻剩下複雜的心疼與無奈:“我哥當年,是不是也知道你的處境?是不是想護著你?”
林辰點了點頭,眼底閃過一絲溫柔,又很快被黑暗覆蓋:“陸明叔叔知道我被欺負,他偷偷給我塞錢,讓我躲著點那些人。他說,‘林辰,你要好好活著,活著才有希望’。可他自己,卻因為護著我們這些孩子,落得身敗名裂的下場。我策劃複仇的時候,最對不起的人,就是他。”
房間裡再次陷入寂靜,晨光落在日記的封皮上,落在牆麵的刻字上,落在那根氧化發黑的戒尺上。沈硯看著林辰,看著這個被創傷吞噬,又在黑暗裡試圖護住其他孩子的複仇者,終於徹底理解了他行為的根源——他的複仇,是一場以自身為代價的、絕望的救贖,是受害者對施害者最慘烈的反擊,也是一個被辜負的少年,對這個世界最後的控訴。
陸時攥緊了拳頭,心裡的執念徹底崩塌。他終於明白,哥哥的“不完美”,林辰的“罪與罰”,沈硯的“隱忍”,張野的“沉默”,都繞不開兩個字:創傷。這些創傷,有的被時間撫平,有的被藏進心底,有的則變成了刺,紮向彆人,也紮向自己。
而“救贖”二字,從來都不是非黑即白的選擇。林辰的救贖,是用極端的方式為死去的孩子討公道,卻也在資助活著的孩子時,保留著最後一絲人性的柔軟;陸明的救贖,是用自己的名聲做賭注,守住證據,護住孩子;沈硯的救贖,是隱忍十年,終於等到真相大白的時刻。
沈硯將日記收好,看向林辰,語氣裡帶著一種複雜的堅定:“你的經曆值得被看見,你的痛苦值得被理解,但你的行為,依舊需要接受法律的審判。不過我向你保證,那些施暴者的罪,陸明的冤屈,還有這些孩子的傷,都會被一一厘清,不會再被掩蓋。”
林辰沒有說話,隻是緩緩閉上眼,像是卸下了壓在心底十年的重擔。陽光落在他的臉上,照亮了他眼底的紅血絲,也照亮了他藏在仇恨背後的,那個渴望被拯救的少年模樣。
機關後的這本日記,揭開的不僅是林辰複仇的真相,更是人性深處,創傷與救贖的糾纏。而這場關於正義的審判,終究要在法律的框架下,給所有被傷害的人,一個遲到卻不會缺席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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