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識保留區”的框架建立,如同在兩條奔湧的文明之河之間修築了堤壩,界定了水道。然而,堤壩之內,各自的河流並未因此平靜。第二十六周,人類內部因“共識保留區”的劃分而暴露出的價值撕裂,以及“拓荒者”社會自身潛藏的結構性壓力,開始以更喧囂的方式顯現。
地球:“大分歧”的顯影
對“共識保留區”的公投雖然勉強通過,但48對52的接近票數,以及後續網絡中的持續激辯,揭示了一個深刻的事實:量子民主社會內部並非鐵板一塊,對於如何處理與“異質性文明”哪怕是同源的“拓荒者”)的關係,存在著根本性的路線分歧。
·普世融合派少數但聲音響亮):主要集中在新一代網絡活躍公民和部分理想主義者中。他們認為劃定邊界是對量子民主普世價值的背叛,是“文明自信的喪失”。他們繼續在網絡上發起倡議,呼籲通過更柔性的文化輸出和示範效應,“吸引”而非“隔離”“拓荒者”。
·務實共生派公投中的多數):認可框架的實用性,認為文明間相處應基於相互尊重與務實利益,強行融合代價過高。但他們內部也有分歧:有人強調經濟與技術交換“有限交換區”)應成為重點;有人則更看重“核心合作區”的安全保障功能。
·文明保護派在“拓荒者”回歸後聲音增強):不僅支持劃定邊界,甚至有人認為應該進一步收緊,更加警惕“拓荒者”價值觀對地球年輕一代的“逆向滲透”。他們特彆擔憂“拓荒者”對個人隱私和傳統家庭的強調,會削弱量子民主賴以存在的集體責任與開放連接精神。
·新興的“反思派”:一個主要由學者、藝術家和部分“靜默者”組成的小群體。他們從與“拓荒者”的對比中,開始更深刻地反思量子民主自身的缺陷,如“過度共鳴”風險、對異議的隱性壓力等。他們不反對框架,但認為應將內部反思與外部邊界劃定同步推進。
量子網絡的整體意識場域,第一次呈現出如此清晰、多元且互不相讓的“意識流域”分化。曾經因外星交流而凝聚的向心力,此刻部分被內部爭論所消耗。
“拓荒者”:暗流的湧動
“拓荒者”社會同樣不平靜。與地球的接觸,像一塊投入平靜深湖的巨石。
·年輕技術派的“好奇心”:部分年輕工程師和科學家,在合作中接觸了地球技術哪怕是有限交換區的),對其精妙和高效產生濃厚興趣,私下對內部嚴格的技術封鎖和意識形態禁令產生質疑。他們雖不敢公開挑戰,但一種“技術無關意識形態”的思潮在暗流中滋生。
·傳統扞衛派的焦慮:以沃爾科夫為代表的保守勢力,雖然主導了“共識保留區”的談判,但他們內部的焦慮感在加劇。他們擔心,任何形式的開放哪怕是有限的)都會像打開潘多拉魔盒,最終侵蝕他們社會的根基。他們對內部出現的任何“地球化”苗頭都極為敏感,壓製更為嚴厲。
·社會結構的壓力:長期封閉、等級森嚴的星際殖民社會,在突然麵對一個高度開放、扁平化的“母文明”鏡像時,其內部固有的資源分配不公、信息管控、代際壓抑等問題,被對比得更加刺眼。一些底層勞動者和年輕一代,開始將自身的困境與地球社會的表象他們未必了解全貌)進行對比,不滿情緒在滋長。
沃爾科夫在一次與張振華的私下會麵中,罕見地流露出疲憊和擔憂:“張,堤壩建起來了,但我感覺,我們各自河床裡的水位都在上漲,暗流比以前更加湍急。有時候,我擔心堤壩不是為了導流,而僅僅是為了防止決堤時衝垮對方……但我們內部的壓力,終歸需要出口。”
張振華的觀察與憂慮
張振華作為最貼近兩個文明交界處的人,清晰地感知到了這種雙向的“內部喧囂”。他意識到,“共識保留區”解決了文明間的直接衝突,卻可能無意中激化了各自文明內部的矛盾。地球方麵,分歧的公開化可能削弱社會凝聚力;“拓荒者”方麵,長期的壓抑與對比可能醞釀更大的不穩定。
他的角色變得更加微妙和危險。他既是邊界護林員,又仿佛站在兩條水位不斷上漲的河流中間,需要時刻警惕來自任何一方的“決堤”風險,無論是價值觀的洪流,還是社會不滿的暗湧。
星際網絡的觀察備注
月球觀測站在常規報告中附加了一條簡短的觀察備注:“目標文明‘內部分枝再融合’進程進入複雜博弈階段。外部邊界的確立,伴隨內部張力的顯性化。此階段文明穩定性麵臨內部重構考驗。觀察重點轉向其各自社會係統的調適能力與包容性極限。”
夜晚的堤岸
張振華沒有站在了望台,而是獨自走在模擬的“河岸”全息景觀中。左側是地球意識網絡的數據流模擬,光影交織,爭論的聲波如潮水起伏;右側是“拓荒者”社會結構的抽象模型,線條規整卻暗藏紅色的壓力熱點。
他感受到的不再是早期的好奇或中期的碰撞激情,而是一種沉重的、關於“秩序”與“活力”、“統一”與“多元”、“安全”與“變革”之間永恒矛盾的深度體悟。
他在日誌中記下這喧囂的河床:
堤壩立起來了,
河水卻並未安眠。
它們在自己的河道裡翻騰、衝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