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像是沉在萬丈寒潭底，四周是粘稠的、冰冷的黑暗。無數光怪陸離的碎片在黑暗中飛旋，雷霆骨魔猙獰的爪影、林玥眉心綻開的血痕、蘇清瑤淒厲的呼喊、青銅巨門後那吞噬一切的星空漩渦……碎片旋轉著，切割著他的神魂，帶來溺水般的窒息與劇痛。
“嗬……”一聲短促的、仿佛破風箱漏氣般的吸氣聲，從葉辰乾裂的喉嚨裡擠了出來。眼皮重若千鈞，每一次試圖掀開，都像是要撕裂粘連的血肉。渾身上下沒有一處不痛，那種痛深入骨髓，滲進魂魄，像是被拆散了每一塊骨頭，又被粗糙地重新拚接起來。經脈裡空空蕩蕩，往日奔騰如江河的混沌星力，此刻隻剩下幾縷細若遊絲的灰氣，在乾涸的河床裡艱難蠕動。丹田處，那片初生的混沌雷海黯淡無光，麵積縮小了十倍不止，如同暴風雨後瀕臨乾涸的小水窪，仙逆珠懸浮其上，旋轉得緩慢而滯澀，珠體表麵的混沌雷紋明滅不定，傳遞出深深的疲憊。
但……還活著。
這個認知如同一點火星，艱難地點亮了他昏沉的意識。他還活著，那她們……
“林師姐……清瑤……”聲音嘶啞得不像自己的。葉辰用儘全身力氣，終於撐開了沉重的眼皮。
最先湧入感官的，是光。不是湮滅雷池那壓抑的暗紅，也不是青銅廢墟死寂的青銅色，而是一種柔和的、帶著淡淡青金色的天光，從頭頂枝葉的縫隙間灑落，在眼皮上跳躍出斑駁的光暈。接著是聲音，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遙遠而清脆的鳥鳴，還有……近在咫尺的、微弱的、斷斷續續的抽泣。
視線模糊了片刻，才逐漸對焦。他發現自己躺在一片鬆軟而潮濕的、鋪滿厚厚腐殖質的地上，鼻尖縈繞著泥土的腥氣、草木的清香，還有一種……極其濃鬱、幾乎要液化的天地靈氣的甜膩味道。這靈氣與玄黃界的厚重銳利不同，更接近他早年在下界時感受過的、卻精純濃鬱了千百倍的天地元氣，但又似乎夾雜著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古老與滄桑。
他勉強轉動僵硬的脖頸，骨頭發出“哢吧”的輕響。首先映入眼簾的，是蜷縮在他身邊、緊緊抓著他一片破損衣角的蘇清瑤。她臉上淚痕和汙漬混在一起，眼睛紅腫得像桃子，正死死咬著下唇，不讓自己哭出聲，但肩膀一抽一抽的，淚水還在不斷滾落。她身上的衣裙破損嚴重，裸露的皮膚上布滿細小的傷口和焦痕，氣息萎靡，但比之前昏迷時好了不少，顯然已自行服用了丹藥，正在艱難調息。
看到葉辰睜開眼，蘇清瑤猛地一顫，淚水湧得更凶了，想說話，喉嚨卻像是被什麼堵住，隻能發出“嗬…嗬…”的氣音，最後才擠出幾個破碎的字：“葉辰……你、你醒了……太好了……我以為……”她語無倫次，手抖得厲害，想去碰葉辰的臉，又怕碰到他的傷處，懸在半空，不知所措。
葉辰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寒意從脊椎竄起。他艱難地、一點點挪動視線，看向另一側。
林玥靜靜地躺在離他幾步遠的地方，身下墊著蘇清瑤脫下的外袍。她雙目緊閉，臉色是一種近乎透明的蒼白，看不到一絲血色。原本清冷絕美的臉龐此刻消瘦得脫了形，眉心那道細小的裂痕依舊醒目，如同精美的瓷器上的一道致命瑕疵。她的氣息微弱到幾乎無法察覺，冰藍色的劍氣早已消散殆儘，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入神魂的、仿佛隨時會熄滅的寂滅寒意。隻有胸口極其微弱的起伏，證明她還頑強地吊著一口氣。
“冰魄燃心……”葉辰喉嚨發苦，腦海中閃過林玥最後那決絕到淒美的一劍。燃儘劍心，近乎魂飛魄散，隻為給他爭取那一線生機。“士為知己者死……”可她本不必如此。劇烈的痛楚和自責如同毒蛇啃噬著他的心臟，比身上的傷更痛千百倍。
“她……一直這樣。”蘇清瑤哽咽著，斷斷續續地說，“我用、用了最好的‘九轉化生丹’吊住她的心脈，但她的神魂……傷得太重了，本源劍心幾乎……燒光了。丹藥……隻能延緩，治不了根本……”她說著，又忍不住抽泣起來，“都怪我……怪我太沒用了……要是我再強一點……”
“不怪你。”葉辰打斷她，聲音沙啞卻帶著一種異樣的平靜。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濃鬱到化不開的靈氣湧入肺腑，帶來一陣細微的刺痛，卻也讓他精神微微一振。現在不是自責的時候。他嘗試調動體內那可憐的一絲混沌星力，劇痛立刻如潮水般湧來，讓他眼前發黑，但他咬牙忍住，緩緩地、一寸一寸地撐起上半身。這個簡單的動作，卻讓他額頭瞬間布滿冷汗，破碎的衣衫下，新生的皮肉裂開，滲出暗金色的血珠。
“這裡……是哪裡？”他喘息著，靠在一棵需要數人合抱的、樹皮呈紫金色的古樹乾上，警惕地打量四周。古樹枝葉繁茂，形態奇特，有些葉片如同翡翠雕琢，有些則閃爍著金屬光澤。遠處隱約傳來潺潺水聲，空氣中靈氣的濃鬱程度，遠超他所知的任何一處洞天福地，甚至比玄黃界的“厚土天”核心區域還要強上數倍！這絕不尋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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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知道。”蘇清瑤抹了把眼淚，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但聲音仍帶著顫音，“我們……從那個漩渦裡掉出來，就落在這裡了。大概……有三個時辰了。我醒來時，你和林師姐就這樣了。我檢查過周圍，暫時……沒發現強大的妖獸或者人跡，但、但這林子很古怪，靈氣的濃度高得嚇人，而且……有種說不出的壓力。”她下意識地搓著手指，這是她極度緊張思考時的習慣動作。
葉辰微微頷首，強迫自己忽略身體的劇痛和心中的焦灼，將神念如同受傷的觸角般，極其緩慢、謹慎地向外延伸。甫一離體，他就感到一陣輕微的滯澀和壓迫感，仿佛這方天地的空間壁壘比玄黃界厚重凝實了數倍。但神念所及，反饋回來的信息讓他心頭震動。
古木參天，奇花異草遍地，許多草木的形態他聞所未聞，散發著驚人的靈性波動。一株不過三尺高的七色奇花，花瓣上天然凝結著露珠般的靈液，散發出的藥香讓他枯竭的經脈都傳來一絲渴望。遠處一汪不過丈許方圓的清潭，潭水呈現瑰麗的乳白色，氤氳著實質化的靈氣霧氣，僅僅是聞到一絲，神魂的疲憊都緩解了半分。更遠處，山巒起伏的輪廓在淡金色的天光下若隱若現，一些山峰的頂端，隱隱有霞光繚繞，傳來令人心悸的威壓。
這裡絕不是尋常之地。如此濃鬱的靈氣，如此多外界絕跡的奇珍，卻安靜得詭異，沒有強大妖獸盤踞的跡象，這本身就不合常理。隻有兩種可能：要麼此地是某種絕地，生靈絕跡；要麼……這裡有讓所有生靈都不敢靠近的、更恐怖的存在。
“我們必須先離開這裡，找個更隱蔽的地方療傷。”葉辰當機立斷。躺在如此顯眼的林間空地，隨時可能成為未知存在的目標。他嘗試運轉《混沌星典》最基本的周天，一絲微弱但精純無比的靈氣被引動，滲入乾涸的經脈，帶來針紮般的刺痛，卻也帶來一絲久旱逢甘霖的舒泰。此地的靈氣，似乎與他的混沌星力契合度極高。
“你能動嗎？我扶你……”蘇清瑤連忙起身，卻因為傷勢和消耗，踉蹌了一下。
“我還行。”葉辰擺手，咬牙忍著周身撕裂般的疼痛，一點一點，挪到林玥身邊。他伸出顫抖的手，指尖輕輕搭在林玥冰冷的手腕上。觸手一片冰寒，那寒意直透神魂，是劍心燃儘、本源枯竭帶來的道傷。微弱到極點的脈搏，仿佛下一秒就會停止。葉辰的心沉到了穀底。尋常丹藥，哪怕是蘇清瑤手中最好的丹藥，也救不了這種涉及本源、傷及靈魂根基的傷勢。除非……
他目光掃過周圍那些散發著澎湃生機的奇花異草，眼中閃過一絲決絕。或許，這陌生的天地，絕境之地，亦藏有一線生機！
“清瑤，”葉辰的聲音低沉而急促，“看看這附近，有沒有特彆……蘊含磅礴生機，或者能滋養神魂的靈物！要快！”
蘇清瑤一愣，隨即明白過來，蒼白的臉上閃過一絲希冀，連忙點頭：“好！我、我這就找！”她也顧不得傷勢，掙紮著站起，憑借著丹師對靈藥的敏銳感知，開始仔細探查周圍。很快，她指向不遠處那株七色奇花和那汪乳白小潭，聲音帶著激動：“那……那花是‘七竅玲瓏仙蘭’！傳說能修補道基，溫養神魂！還有那潭水……像是‘萬年地心靈乳’稀釋而成，蘊含最精純的天地精華，可重塑肉身，續接經脈！可是……這些、這些都是傳說中的神物，怎會……”
葉辰眼中精光一閃。是了，也隻有這等疑似連通“三十三天”的古路儘頭，才可能孕育如此神物！他掙紮著想要站起，去采摘那仙蘭，汲取那靈乳。
就在這時！
“唳！！！”
一聲高亢尖銳、穿金裂石的禽鳴，毫無征兆地從極高遠的天空傳來！聲音中蘊含著恐怖的威壓，如同實質的重錘，狠狠砸在葉辰和蘇清瑤的心頭！
兩人同時悶哼一聲，氣血翻騰，本就重傷的身體更是雪上加霜。葉辰猛地抬頭，混沌瞳術本能運轉，視線穿透層層枝葉的遮擋，望向高空。
隻見極高處的雲層之上，一個巨大的陰影正以驚人的速度掠過。那是一隻禽鳥，雙翼展開怕有千丈之巨，渾身羽毛呈現出一種尊貴的紫金色，在淡金天光的照耀下，流轉著金屬般的光澤。它每一次振翅，都卷起肉眼可見的靈氣風暴，周身繚繞著淡淡的赤色火焰，將空氣都灼燒得微微扭曲。更可怕的是它散發出的氣息，如淵如海，浩蕩無邊，遠超葉辰所見的任何化神修士，甚至……比那雷霆骨魔，似乎也不遑多讓！而這，還僅僅是一隻路過的飛禽！
紫金色巨禽似乎發現了下方林中那不尋常的靈氣波動，它銳利如神劍的目光穿透雲層，朝著這個方向掃了一眼。僅僅是被那目光餘光掃過，葉辰就感到皮膚一陣刺痛，神魂如墜冰窟！
好在，那巨禽似乎有要事在身，或者對下方“渺小”的存在不屑一顧，隻是冷漠地掃了一眼，便發出一聲更加嘹亮的鳴叫，雙翼一振，化作一道紫金色的流光，消失在天際儘頭，隻留下滾滾雷鳴般的破空聲和令人窒息的威壓餘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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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辰和蘇清瑤僵在原地，後背已被冷汗浸透。直到那威壓徹底遠去，兩人才如同脫力般，大口喘著粗氣，眼中滿是駭然。
“那……那是什麼？”蘇清瑤聲音發顫，臉上血色儘褪，“僅僅一聲鳴叫，就讓我神魂欲裂……這到底是什麼地方？”
葉辰死死握緊了拳頭，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帶來一絲刺痛，讓他保持清醒。他望向巨禽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身邊生機微弱的林玥，最後目光落在那近在咫尺的“七竅玲瓏仙蘭”和“地心靈乳”上。
前有莫名恐怖的遠古異禽，後有林玥危在旦夕的道傷。此地靈氣雖濃，機緣雖厚，卻也危機四伏，步步殺機。那巨禽或許隻是路過，但誰能保證沒有更危險的存在？
“福兮禍之所倚，禍兮福之所伏。”這陌生的天地，是絕地，還是希望之地？
沒有時間猶豫了。葉辰深吸一口氣，壓下翻騰的氣血和心中的驚濤駭浪，眼中閃過一絲狠厲與決然。
“清瑤，”他聲音嘶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你去取那仙蘭花露，小心些，莫傷其根莖。我去取靈乳。動作要快，拿到之後，立刻離開此地，先找個山洞或隱蔽處！”
機遇與風險並存。林玥的傷勢拖不得，而這遍地奇珍，或許就是救她的唯一希望。縱然前路未知，縱然強敵環伺，他葉辰，也要在這絕境中，搏出一條生路！
他艱難地挪動身體，朝著那汪乳白色的靈潭爬去。每動一下，都牽動全身傷口，痛入骨髓。但他眼神堅定，如同受傷的孤狼，盯著唯一的希望。
新的世界，陌生的法則，無儘的危險，與……一線渺茫的生機。他們的掙紮，才剛剛在這疑似“三十三天”遺跡的古老土地上，拉開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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