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聲穿金裂石的禽鳴，仿佛帶著冰錐，狠狠紮進葉辰的耳膜，在顱腔內嗡嗡回蕩，好半晌才散去。紫金巨禽掠空而過的威壓餘波，如同實質的潮水，壓得他胸口發悶，喉頭泛起一絲腥甜。他死死盯著巨禽消失的天際，直到那恐怖的陰影徹底融入雲層深處，才緩緩、緩緩地，從肺腑最深處，擠出一口帶著鐵鏽味的濁氣。
冷汗，早已浸透了破爛不堪的內衫，冰涼地貼在背上。蘇清瑤癱坐在幾步外，捂著胸口，臉色白得嚇人，纖細的手指無意識地揪著一片衣角，揪得指節發白。
危險。極致的危險。這片看似生機勃勃、靈氣濃鬱的天地，其凶險程度，恐怕遠超湮滅雷池。剛才那隻巨禽，僅僅是路過時泄出的一絲氣息，就讓他這新晉的合體修士神魂顫栗，生不出半點反抗之心。其實力，絕對超越了化神，甚至可能……觸摸到了更高層次的門檻。
“剛出狼窩，又入虎穴……”葉辰嘴角扯出一個苦澀的弧度。但目光掃過身邊氣若遊絲的林玥，那點苦澀瞬間被碾得粉碎，化作一片沉冷的堅冰。沒時間恐懼，沒時間權衡。林玥等不起。
“清瑤，”他開口，聲音嘶啞得像是沙礫摩擦，“快去，取花露。三滴，最多三滴，莫傷根莖。”每一個字都說得緩慢而用力，牽動著胸腔斷裂的肋骨，帶來陣陣刺痛。
蘇清瑤一個激靈，從後怕中驚醒，連忙點頭，嘴唇翕動了幾下，想說什麼，最終隻是用力抿了抿，掙紮著爬起來。她腳步虛浮地挪到那株“七竅玲瓏仙蘭”旁，動作卻瞬間變得輕柔而專注。她先是圍著仙蘭小心地轉了小半圈，仔細觀察每一片花瓣的紋路，鼻翼微微翕動，嗅著那清冽到仿佛能滌蕩神魂的藥香。然後，她從儲物戒中取出一枚薄如蟬翼、非金非玉的淺碧色小勺，又拿出一個溫潤的白玉小瓶，屏住呼吸，手腕穩得不像個重傷之人，小心翼翼地將小勺探向花瓣上凝結的、那幾滴如同七彩琉璃般的露珠。她的指尖在微微顫抖，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激動和極致的專注，這可是隻在最古老的丹道典籍中才有隻言片語記載的傳說中的神物！
葉辰不再看她，將全部意誌集中在自己的身軀上。他用手肘抵著潮濕的泥土，一點一點，拖著幾乎散架的身體，朝著那汪不過丈許方圓的乳白色靈潭挪去。每一次移動，都像有無數把鈍刀在骨骼縫隙裡來回刮蹭，眼前陣陣發黑。破碎的經脈如同乾涸龜裂的河床，每一次微弱的靈氣流轉，都帶來火燒火燎的劇痛。但他隻是咬緊牙關，下頜線繃出冷硬的弧度，額角的青筋突突直跳，混著血汙和冷汗。
三丈的距離，爬了仿佛有一個世紀那麼長。終於，他的指尖觸碰到了潭邊濕潤的、生著墨綠色苔蘚的岩石。一股難以言喻的清涼沁潤感，順著指尖瞬間蔓延開來，竟讓他周身的刺痛都緩和了半分。潭水並非真正的乳白，而是無數細微到極致的、散發著柔和白光的靈氣光點凝聚而成，氤氳的霧氣升騰起來，吸入一口，肺腑間的灼痛都減輕不少。
他強忍著立刻跳進去浸泡的衝動，先是用神念極其小心地探入潭水。神念觸碰到那乳白色的靈液，如同冰雪投入溫熱的泉水，傳來一陣舒泰的暖意，沒有察覺到任何狂暴或排斥的能量，隻有一種浩瀚、精純、充滿生機的本源之力。他稍稍安心，取出蘇清瑤之前給他的、僅剩的兩個空玉瓶，顫抖著雙手，將其浸入潭中。
咕嘟，咕嘟。
玉瓶口泛起細微的氣泡，乳白色的靈液緩緩注入。僅僅是這個過程，散逸出的精純靈氣，就讓他周身毛孔不自覺舒張，貪婪地吸收著。他能感覺到，體內那幾近枯竭的混沌星力，竟有了一絲極其微弱的複蘇跡象。
裝了滿滿兩瓶，他立刻封好瓶塞，珍而重之地收起。不是他不想多取，而是此地詭異，不宜久留，更怕取用過多，引來不可測的變化。
另一邊，蘇清瑤也已完成收取。她捧著那個裝了七滴七彩仙蘭花露的玉瓶，手還在微微發抖，不是害怕，而是極度興奮後的虛脫。“成、成功了……真的是七竅玲瓏仙蘭露！典籍記載，一滴便可肉白骨，活死人，對神魂道傷有奇效……”她語無倫次，眼中燃起希望的火光。
“走！”葉辰低喝一聲，打斷她的喃喃自語。他掙紮著站起身，雙腿如同灌了鉛，每一步都踏在刀尖上。他彎下腰，用尚算完好的左臂，小心翼翼地、儘可能平穩地將昏迷不醒的林玥抱起。入手一片冰涼，輕得像是一片羽毛，那微弱的心跳隔著衣料傳來，仿佛隨時會停止。這份重量，卻比山嶽更沉，壓在他的心頭。
蘇清瑤連忙上前攙扶，兩人不敢有絲毫耽擱，也顧不上辨彆方向，踉踉蹌蹌地朝著與那巨禽離去方向相反、林木看起來更為茂密幽深的一處山坳逃去。
濃得化不開的靈氣成了最好的掩護，也成了最大的障礙。靈氣滋養萬物，這裡的植被茂盛得超乎想象，許多藤蔓粗如兒臂，上麵生著鋒利的倒刺，葉片邊緣閃爍著金屬寒光。地麵覆蓋著厚厚的、不知積累了多少萬年的腐殖質，踩上去軟綿綿的，卻不時有濕滑的苔蘚讓人腳下打滑。更麻煩的是，一些看似無害的奇花異草，會在人靠近時突然噴出毒粉或伸出帶刺的觸須。葉辰強提著一口混沌星力，在體表形成一層極淡的灰膜，勉強彈開大部分威脅，但精神絲毫不敢放鬆，混沌瞳術運轉到極限，眼中灰光流轉，洞察著前方每一寸土地的異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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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莫疾行了小半個時辰，葉辰感覺胸腔裡的那口氣快要散掉，經脈的刺痛已變得麻木，眼前陣陣發黑。就在他幾乎要堅持不住時，前方一處陡峭的山崖底部，一片濃密的、散發著淡藍色熒光的藤蔓之後，隱約露出了一個黑黢黢的洞口。
洞口不大，僅容一人彎腰通過，被藤蔓遮掩得嚴嚴實實，若非葉辰瞳術特殊，極難發現。洞內隱隱有陰涼的氣息流出，與外界濃鬱到令人窒息的靈氣相比，顯得稀薄許多，但也正因如此，反而給人一種“安全”的錯覺，至少不那麼顯眼。
“就……這裡。”葉辰喘著粗氣，喉嚨裡像是拉風箱。他示意蘇清瑤警戒，自己先小心翼翼撥開藤蔓，神念如觸角般探入洞中。洞不深，僅有數丈，內部乾燥，除了角落裡有些乾燥的苔蘚和幾塊看不出原樣的獸骨，並無活物氣息，也沒有陣法或人為痕跡。
三人擠進狹小的洞穴，葉辰立刻將林玥輕輕放在最裡麵相對平整乾燥的地麵上。蘇清瑤手忙腳亂地在洞口布置下幾個簡單的預警和隱匿禁製，雖然簡陋，但聊勝於無。做完這一切，她才脫力般靠坐在洞壁上，大口喘氣，臉上沒有一絲血色。
葉辰的狀況更糟，放下林玥後，他幾乎直接癱軟在地，背靠著冰冷潮濕的石壁，才勉強沒有倒下。他顫抖著手，先取出那瓶“萬年地心靈乳”，拔開瓶塞。一股難以形容的清新香氣頓時彌漫開來，僅僅聞上一口，就讓人精神一振，連洞內稀薄的靈氣都活躍了幾分。他沒有任何猶豫，仰頭將小半瓶靈乳灌入口中。
靈液入喉，並無尋常液體之感，反而像是一團溫潤柔和的光，順著喉嚨滑下，瞬間化作無數道暖流，湧向四肢百骸。所過之處，如同久旱逢甘霖，乾涸龜裂的經脈貪婪地吸收著這股精純無比的生命本源，傳來陣陣麻癢和輕微的刺痛，那是傷勢在飛速愈合的征兆。斷裂的骨骼處響起細微的“咯咯”聲，肌肉組織蠕動生長，體表的焦黑死皮脫落，露出下方粉嫩的新肉。更讓他驚喜的是，丹田內那近乎乾涸的混沌雷海，在得到這股精純元氣的滋養後，如同注入活水，開始緩緩旋轉，自行吸納周遭天地靈氣，恢複速度陡增數倍！
但這靈乳主要功效在於重塑肉身、補充本源，對神魂傷勢效果寥寥。
葉辰不敢耽擱，壓下身體修複帶來的舒泰感，立刻拿起另一個玉瓶，看向蘇清瑤，聲音依舊沙啞，卻穩了不少：“清瑤，這仙蘭花露，如何用？直接喂服？”
蘇清瑤連忙湊過來，仔細看了看林玥的臉色，又搭了搭她冰冷的手腕，眉頭緊鎖：“林師姐本源劍心近乎燃儘，神魂如風中殘燭，直接服下，藥力太猛，恐、恐虛不受補，反而衝散最後一點魂火。需、需以溫和之力引導，化入其神魂識海……可我如今真元枯竭，控火之力十不存一，怕是難以精準操控這等神物藥力……”她越說聲音越低，充滿了自責和焦急。
葉辰沉默了片刻，看著林玥眉心那道刺目的裂痕，感受著她那微弱到幾乎察覺不到的魂火波動。不能再等了。
“我來。”他吐出兩個字，斬釘截鐵。
“你？”蘇清瑤愕然抬頭，“可你的傷……”
“無妨。”葉辰打斷她，將玉瓶握在手中，瓶身冰涼。“我的混沌星力，包容萬物，或可一試。你為我護法，若我有異狀……及時打斷。”他說得輕描淡寫，但蘇清瑤看到他眼底那一抹不容置疑的決絕，以及深處隱藏的、連他自己都未必察覺的顫抖。他在賭，賭混沌之力的特性，賭仙逆珠的玄妙，更賭林玥命不該絕。
他盤膝坐在林玥身側，先再次運轉功法，將體內新生的、混雜著地心靈乳精華的混沌星力調理順遂。然後，他拔開瓶塞。
一滴七彩琉璃般的花露，被他以神念小心翼翼地從瓶中引出，懸浮於指尖。花露不過米粒大小，卻重若千鈞，散發著夢幻般的霞光，內裡仿佛有無數細微的星點在生滅，僅僅是看著，就讓人有種靈魂要被吸進去的錯覺。濃鬱到化不開的生機和滋養神魂的道韻彌漫開來，連洞內都仿佛明亮了幾分。
葉辰屏住呼吸，指尖那點灰蒙蒙的混沌星力湧出，輕柔地包裹住七彩花露。兩股力量接觸的刹那，花露猛地一顫，霞光大盛，似乎要掙脫開來。葉辰悶哼一聲，額頭瞬間見汗，連忙加大混沌星力的輸出，並小心翼翼地引導著其中那一絲源自仙逆珠的、包容一切的混沌本源意韻。
灰氣與霞光交織、纏繞，起初還有些排斥，但在混沌本源那至高層次的調和下，七彩花露漸漸“溫順”下來，霞光內斂，化作一滴更加凝練、色澤卻顯得混沌朦朧的液體。
就是現在！
葉辰眼神一凝，指尖輕點，將那滴被混沌星力初步煉化過的花露，輕輕按向林玥的眉心——那道裂痕所在，亦是神魂祖竅之門！
花露觸及肌膚，無聲無息地滲入。
刹那間，林玥冰冷的身軀猛地一顫！一道柔和卻堅韌的七彩光暈，自她眉心裂痕處擴散開來，瞬間籠罩全身。她蒼白如紙的臉上，竟浮現出一抹極淡的、近乎透明的紅暈。眉心那道裂痕，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了微不足道的一絲！雖然細微，卻讓葉辰和蘇清瑤同時心頭狂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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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效！
但緊接著，異變突生！林玥體內，那原本微弱近乎熄滅的冰寒劍意，仿佛被這外來磅礴的生機與魂力刺激，竟自行蘇醒，開始本能地抗拒、驅逐這“入侵”的力量！冰藍劍氣從她周身毛孔迸發，雖微弱，卻淩厲無匹，切割得空氣嗤嗤作響。而仙蘭花露所化的磅礴藥力，也在她經脈中左衝右突，得不到有效引導，與那冰寒劍意衝突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