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室裡,一片死寂。
每個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消化著這個信息。
“那麼,就先這麼測試了。”
梅菲斯特站起身,用一句話,結束了這場會議。
他走到門口,手放在門把上,忽然停下腳步,轉過頭。
他的目光,掃過伊芙,又掃過艾莉森。
最後,落在了那個還在混亂中214號的身上。
他用一種平靜得不帶任何波瀾的語調,像是在布置一個再普通不過的任務。
“你們三個,作為第一批試點小組。”
“即刻起,搬到同一個生活單元。”
“提交第一份,關於‘三人小組’磨合期的,主觀體驗報告。”
艾莉森的臉上,第一次,浮現出一種純粹的、不加掩飾的困惑。
“為什麼是我們三個?”
她的手指下意識地敲擊著光滑的桌麵,目光在伊芙和214號的臉上一一掃過。
“我們之間,不存在任何……可以被定義為‘愛’的情感連接。”
艾莉森的語調冷靜,像在陳述一個客觀事實。
“將我們強製綁定,這不符合您之前提出的,以‘情感連接’為基礎的原則。”
伊芙的關注點,卻完全不在於此。
她的大腦,因為梅菲斯特那套冰冷而顛覆性的理論,而陷入了一片混亂的嗡鳴。
她的身體靠在椅背上,聲音沙啞,帶著一種近乎自言自語的迷茫。
“這個製度……它之所以能在這裡被討論,是因為我們,不是‘人’,對嗎?”
她的視線空洞地望著會議室中央的全息模型,那座冰冷的、理性的城市。
“在人類的世界,婚姻是必需品。”
“因為它捆綁了經濟,捆綁了財產,捆綁了下一代的歸屬。”
“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結婚,是為了他們的財產能傳給一個確定的、屬於他們的孩子。”
“一個女人嫁給一個男人,是為了在那個弱肉強食的世界裡,找到一個能為她和孩子提供資源的庇護所。”
伊芙的嘴角,扯出一個無比悲涼的弧度。
“一切都是交易。”
“所以,我們需要‘忠誠’這個詞,來粉飾這份交易的冷酷。需要‘愛情’這個詞,來讓這份捆綁,顯得不那麼像一個牢籠。”
她的目光,緩緩轉向梅菲斯特。
那雙淡棕色的瞳孔裡,是看透一切的,死灰般的平靜。
“但是在這裡……”
“不需要了。”
“你們的中央係統,會分配資源。我們不需要為了生存,去依附另一個人。”
“你們的育嬰室,會撫養所有的後代。我們也不需要為了‘自己的孩子’,去捆綁一個男人,確定他的權利。”
“當婚姻最底層的,關於‘生存’和‘繼承’這兩大基石被抽掉之後……”
伊芙的聲音,低得如同歎息。
“人與人之間,還剩下什麼?”
“隻剩下最純粹的……”
“情感。”
“或是純粹的利益計算。”
“這太可怕了……”
梅菲斯特解釋了起來:“你還是收到了人類想法的影響,首先我還是需要聲明一點,單元不代表利益集團。”
“這個製度之所以在‘這裡’有討論空間,是因為它徹底移除了傳統婚姻製度的兩大基石:經濟捆綁和生育與繼承。”
“經濟捆綁的消失:資源由中央係統按需分配,個體生存不依賴伴侶。”
“生育與繼承的脫鉤:後代由社會統一養育,“親子關係”不再是私有財產傳承的鏈條。”
“因此,人際關係得以回歸我所說的“最純粹的情感連接”。而“三人小組”製度,本質上是用工程學和社會管理學的思維,為這種不穩定的情感能量設計一個“安全結構”和“運行規則”。”
梅菲斯特頓了頓。
“製度的潛在優勢,有以下幾點。”
“一,穩定性與抗風險性。多人結構確實能分散風險。當一名成員陷入情感或心理危機時,其他成員能提供支持與緩衝,避免一對一關係中常見的“全有或全無”的崩潰。”
“二、情感需求的多元化滿足:承認人類情感需求是複雜多維的感情智力共鳴、生活陪伴、激情等)。多人結構理論上允許個體在不同成員身上滿足不同需求,可能減少因對單一伴侶的過度期待而產生的失望與壓力。”
“三、高度製度化與透明度:“登記公示”、“責任綁定”等規則,旨在用絕對的理性和透明來預防人性中因隱秘而產生的猜忌、背叛與混亂。這符合魔人族推崇的理性至上原則。”
“四、與社會目標對齊:該製度完美契合了“情感研究”的實驗目標。它將人類最私密、最混沌的情感關係,變成了一個可觀察、可記錄、可調控的公開連接。這將化解人類的羞恥感這一個功能。”
梅菲斯特話鋒一轉。
“不過,這個製度依舊存在著致命風險與內在矛盾。正是你所擔憂的。”
“將情感“製度化”可能扼殺情感本身:當情感連接需要遵循繁瑣的登記、公示、責任條款時,其自發性和純粹性可能被異化。關係變成了一種“社會契約”,而非自然生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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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複雜性指數級增長與人際耗能:艾莉森指出的問題非常關鍵。三人關係不是簡單的“1+1+1”,而是三條不斷動態變化的雙邊關係。嫉妒、聯盟、被邊緣化的恐懼……這些情感的複雜程度和消耗的能量,可能遠超我設計這個製度時的預估。”
“與“貢獻度係統”結合後的災難性異化:這是瑟琳預警的核心,也是這個製度最可能走向崩壞的方向。”
“如果“擁有高價值夥伴”或“維持一個高穩定性小組”能提升個人貢獻度,那麼情感可能會淪為通貨:人們會選擇伴侶不再出於情感,而是出於對社會地位和資源的計算。”
“甚至可能會形成情感地位的“階層固化”,高貢獻度者成為稀缺資源被爭搶,低貢獻度者可能被排斥、無法組建小組,形成新的社會不平等和孤獨群體。”
“為了維持小組的穩定表象以獲取貢獻度,成員可能隱藏真實情感,導致關係空心化。”
梅菲斯特頓了頓:“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點,人類有形成深度依戀的慣性。”
“製度強製要求三人以上的“平均”連接,可能會壓製或扭曲這種對深度一對一連接的天然渴望,造成普遍的內心痛苦。”
梅菲斯特的視線掃過伊芙那張灰敗的臉。
也掃過艾莉森那雙因為智性上的挫敗而微微黯淡的瞳孔。
最後,落在了那個因為內心劇烈衝突,身體都有些繃緊的214號身上。
“你的分析,符合邏輯。”
他平靜地開口,像是在給一台分析儀的報告做最終確認。
“強製性的三人結構,確實可能引發你所擔憂的,更深層次的排斥和內耗。”
他停頓了一下,給出了一個所有人都沒想到的結論。
“所以,我決定,不強製。”
這句話,讓會議室裡的空氣,再次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艾莉森那雙總是閃爍著計算光芒的棕色眼瞳裡,浮現出純粹的困惑。
不強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