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吹過,卷起濃重的血腥與毒液的惡臭。
黑紋毒蛛那山巒般的屍身橫陳在地,曾經閃爍著殘忍光芒的複眼,此刻已是八個空洞的、望向夜空的黑窟窿。周遭的山石與林木,在它臨死前的瘋狂中,被摧殘得一片狼藉,仿佛剛剛經曆了一場小規模的地震。
一切,重歸死寂。
這死寂,卻比之前的任何喧囂都更令人心悸。
顧清姿站在原地,胸口劇烈地起伏著,貪婪地呼吸著每一口混雜著塵土與血腥的空氣。嫁接【黑紋毒蛛毒腺】的過程,比她想象中更為凶險。那股上古遺種的本源之力,霸道無比,幾乎要將她體內那由無數“零件”勉強維持的平衡徹底衝垮。
直到此刻,她仍能感覺到,四肢百骸的經脈中,還殘留著被強行拓寬後的酸脹與刺痛。但與之相對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掌控劇毒的強大感覺。她手背上那個小小的黑色蜘蛛圖騰,仿佛一個擁有生命的活物,正隨著她的心跳,微微搏動,與她體內的毒腺遙相呼引。
她的目光,穿過彌漫的煙塵,落在了不遠處那個身影上。
玄宸依舊站在那裡,月光為他周身鍍上了一層淡金色的輪廓,仿佛不染塵埃。他隻是靜靜地看著她,眼神無波無瀾,似乎剛才那場驚心動魄的戰鬥,於他而言,不過是路邊一場無足輕重的鬨劇。
顧清姿動了動乾澀的嘴唇,想說點什麼,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道謝?他們之間,似乎早已過了需要用言語來衡量價值的階段。
就在這時,她那因為催動【超敏聽覺】而微微抽動的耳廓,捕捉到了一絲極其微弱的、不協調的異響。
那不是風聲,也不是殘火燃燒的嗶剝聲。
而是一種衣料在粗糙地麵上摩擦時,發出的、被刻意壓製到極致的“沙沙”聲。
她的目光瞬間變得鋒利,如同一柄出鞘的冰冷匕首,猛地轉向聲音的來源。
是顧遠。
那個本該被聲波震得昏死過去的顧家旁係子弟,不知何時,已經醒了。
他沒有發出任何聲音,甚至連呻吟都沒有一聲,隻是趴在地上,用一種極其緩慢而又笨拙的姿態,手腳並用地,朝著黑紋毒蛛屍體的一側,一點一點地,挪了過去。
他的臉上,還掛著未乾的血跡與淚痕,身體因為後怕而不住地顫抖。可他的那雙眼睛,在混雜著恐懼與痛苦的渾濁之中,卻燃著一簇微弱但無比執著的火苗。
貪婪。
他的目標,是黑紋毒蛛背上,那塊在臨死掙紮中被掀起了一角的、最為巨大和完整的甲殼。那塊甲殼,足有門板大小,在慘淡的月光下,泛著一層幽暗的、近乎金屬的烏光。
顧遠曾在家族的古籍中看到過記載,上古毒蛛之蛻,水火不侵,刀劍難傷,若是能尋得一塊,請高明的煉器師鍛造,便是一件足以傳家的護身寶甲。
一件寶甲,足以改變他這種旁係子弟的命運。
這個念頭,像一根燒紅的鐵釺,烙在他的心上,讓他暫時忘卻了對死亡的恐懼。
他以為,顧清姿和玄宸的注意力,都在彼此身上,或者都在為戰勝這等凶獸而心神激蕩。沒有人,會注意到他這個在泥地裡蠕動的、無足輕重的小人物。
顧清姿沒有動,也沒有出聲。
她隻是靜靜地看著,【超敏聽覺】被她催動到了極致。
在她那遠超常人的聽覺世界裡,顧遠的每一個細微的動作,都被無限放大。
她能聽到,他那顆心臟在胸腔裡“怦怦”狂跳的聲音,急促、沉悶,像一麵被蒙上了數層濕布的戰鼓,與他那小心翼翼的、幾乎沒有聲音的爬行動作,形成了滑稽而又鮮明的對比。
她能聽到,他因為緊張而變得粗重、卻又死死壓抑在喉嚨裡的喘息聲,像一頭即將溺斃的野狗。
她甚至能聽到,當他的指尖,終於觸碰到那塊冰冷堅硬的甲殼時,指甲與甲殼表麵摩擦時發出的、極其細微的刮擦聲。
顧遠趴在毒蛛的屍體邊,腥臭的體液浸濕了他的衣袍,但他毫不在意。他用儘全身的力氣,雙手死死摳住那塊甲殼的邊緣,牙關緊咬,臉上的肌肉因為用力而扭曲。
“哢……嗒……”
一聲輕微的、幾乎無法被察覺的脆響。
那塊門板大小的甲殼,被他硬生生地,從毒蛛的背上,掰了下來。
巨大的喜悅瞬間衝垮了理智,他幾乎要歡呼出聲,卻又在最後一刻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他手忙腳亂地,將那塊比他整個人還大的甲殼,以一種極為彆扭的姿勢,塞進了自己那寬大的、早已被劃得破破爛爛的袍子底下。
做完這一切,他像是用儘了最後一絲力氣,癱在原地,劇烈地喘息著。
他並不知道,他自以為天衣無縫的全過程,都被不遠處的那個女子,“聽”得一清二楚。
顧清姿的嘴角,勾起一抹幾不可察的、冰冷的弧度。
她沒有當場揭穿他。
一隻自作聰明的老鼠,遠比一隻驚慌失措的老鼠,更有利用的價值。這塊蛛蛻,就當是暫時寄存在他那裡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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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遠在原地趴了片刻,似乎終於積攢了一些力氣。他臉上那貪婪的狂喜迅速褪去,重新換上了一副驚魂未定的、劫後餘生的表情。他掙紮著,從地上爬了起來,腳步虛浮,踉踉蹌蹌地朝著顧清姿和玄宸的方向走來。
“姑……姑娘……大……大人……”他一開口,聲音沙啞得像是被砂紙磨過,帶著濃重的哭腔,“我……我還以為……我死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