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口逆血,帶著一絲詭異的溫熱,濺在冰冷的青玉木甲板上,像是在一幅死寂的灰白畫卷上,強行點綴出的幾朵紅梅。
顧清姿的身體晃了晃,玄宸的手掌已經貼上了她的後心,一股純粹而溫和的神力渡入,像一道堅固的堤壩,堪堪攔住了她體內即將決堤的狂暴能量。
“飯堂?食客?”雲曦的腦子徹底成了一團漿糊,他扶著船舷,看著顧清姿嘴角的血跡,又看看遠處那片深不見底的黑暗,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
他完全聽不懂這兩個詞的含義,但他能看懂顧清姿此刻的狀態。僅僅是遠遠地試探一下那個所謂的“食客”,就讓她付出了如此代價。那東西,到底是什麼級彆的存在?
“一個以神魂能量為食,另一個,則藏在暗處,享受著這份供奉。”顧清姿直起身,抹去嘴角的血,聲音沙啞,但思路卻異常清晰。
她體內的“囚籠”在那股死寂力量的衝擊下,裂痕又擴大了幾分,劇痛如潮水般反複衝刷著她的神魂。但越是疼痛,她的頭腦就越是冷靜。
“那個巢穴是陷阱,也是唯一的路。”她看向玄宸,目光交彙,無需多言,對方已經明白了她的意圖。
“為何?”玄宸問,他的聲音依舊平穩,似乎顧清姿的吐血隻是窗外飄過的一片落葉。
“為了抓到那隻躲在後麵吃飯的老鼠,就得先進它的廚房看看。”顧清姿的嘴角,勾起一個冰冷的弧度,“廚房裡,總會留下老鼠的腳印。”
她那新嫁接的【噬眼魔感知】,雖然在那恐怖存在的麵前不堪一擊,但此刻,卻像一根無形的線,一端連著她,另一端,則模糊地指向了那個巨大的黑色漩渦。能量的流向是不會騙人的。那個“飯堂”,是所有能量的彙集點,也是離那個“食客”最近的地方。隻有身處其中,她才能最清晰地定位到那個隱藏在幕後的真正核心。
“太冒險了!”雲曦終於忍不住開口,聲音都有些變調,“那裡麵……”
“你可以在外麵等。”顧清姿打斷了他,語氣裡沒有半分商量的餘地。
她轉頭看向玄宸。
玄宸沒有說話,隻是默默地將手從她的後心收回,然後往前站了半步,與她並肩而立。行動,已經說明了一切。
雲曦的臉一陣青一陣白。他看著顧清姿決絕的背影,又看了看玄宸那尊沉默如山的側影,最後,目光落在了遠處那片能吞噬一切光線的黑霧上。他知道,留在這裡,一旦那未知的“食客”發現他們,自己隻會是第一個被碾死的螻蟻。跟著進去,九死一生。留在外麵,十死無生。
他咬了咬牙,從牙縫裡擠出兩個字:“我跟。”
顧清姿沒有回頭,隻是淡淡地“嗯”了一聲,仿佛早就料到他會這麼選。
青玉木飛舟,如同一片無聲的落葉,悄然滑向那山穀的入口。
越是靠近,那股精神層麵的壓力就越是恐怖。空氣中彌漫著一種腐朽的、令人作嘔的甜腥氣,像是無數靈魂在同一個地方腐爛了千年。雲曦不得不將三眼神族的心法運轉到極致,眉心的天眼緊閉,才能勉強維持神智的清明。
飛舟最終懸停在那個巨大的黑色漩渦前。
漩渦無聲地旋轉著,中心是純粹的、不反射任何光線的虛無。它像一張巨獸的嘴,靜靜地等待著食物自行上門。
顧清姿第一個走下飛舟,一腳踏入了那片粘稠的黑暗。
沒有天旋地轉,沒有空間撕裂。
就在她踏入漩渦的刹那,整個世界,安靜了。
前一秒還縈繞在耳邊的風聲,玄宸與雲曦的心跳,都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發現自己正站在一個熟悉得讓她骨髓都發冷的地方。
顧家,祠堂。
冰冷堅硬的青石板地麵,透過單薄的囚衣,將寒氣滲入她的四肢百骸。空氣中,彌漫著名貴安神香混合著血腥氣的味道。高高的穹頂之下,一排排刻著先祖名諱的靈位,像一雙雙冷漠的眼睛,無聲地注視著祭台下的一切。
她低下頭,看到自己被粗大的鐵鏈捆縛著,動彈不得。
“妹妹,彆怪我。”
一個溫柔得如同夢囈般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顧清姿的身體,不受控製地顫抖起來。她猛地抬頭,看到了那張她永生永世都不會忘記的臉。
顧清雪。
她穿著一身華貴的祭祀長裙,裙擺上用金線繡著繁複的雲紋,襯得她那張與自己有七分相似的臉,愈發聖潔悲憫。她的手裡,握著一柄薄如蟬翼、卻閃爍著森然寒芒的玉刃。
“你的神骨,天生就該是我的。你不過是……替我保管了這些年罷了。”
在她身後,站著秦峰。他穿著一身勁裝,手按在劍柄上,看著她的眼神,沒有半分昔日的溫情,隻有一片冷酷與貪婪。
“清姿,彆掙紮了。把它給了清雪,你還是顧家的二小姐。否則……”
場景,和記憶中一模一樣。
不,有哪裡不對。
顧清姿的目光,越過他們兩人,看到了更後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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祠堂的陰影裡,站著兩道身影。
她的父親,顧天香。她的母親,柳氏。
他們就那樣靜靜地站著,看著眼前即將發生的一切,眼神平靜,甚至帶著一絲……理所當然的默許。
在顧清姿的記憶裡,他們當時並不在場。
幻境。
這個念頭,像一道閃電,劃過她那即將被無邊恨意與痛苦淹沒的腦海。
但即便知道是幻境,那份源自靈魂深處的痛楚,卻真實得無以複加。
玉刃劃破皮肉的聲音。
神骨被從脊背一寸寸剝離的、撕心裂肺的劇痛。
骨頭與血肉摩擦,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響。
她能感覺到自己的生命力,隨著那塊溫熱的、跳動著的骨頭被挖出,而飛速流逝。
“啊——!”
她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那聲音,卻卡在喉嚨裡,變成了無聲的嘶吼。
劇痛之下,她體內那座本就布滿裂痕的“囚籠”,發出了不堪重負的嗡鳴。嫁接自泰坦巨猿的血脈在咆哮,融合自黑紋毒蛛的毒腺在沸騰,無數種狂暴的、屬於妖獸的本能,在她腦中瘋狂地叫囂著。
撕碎他們!
吞噬他們!
毀滅一切!
“異化”的風險,在這一刻,被催發到了極致。她的雙眼,漸漸被一層血色覆蓋,理智正在被獸性一點點吞噬。
眼前的景象,開始扭曲。
顧清雪那張悲天憫人的臉,漸漸拉長,變成了一張布滿複眼的、黑紋毒蛛的臉。秦峰那張英俊的臉,則扭曲成了一頭青麵獠牙的惡鬼。而她的父母,則化作了兩尊沒有五官的、冰冷的石像。
幻境,在吸收她的恐懼與憎恨,用它們來構築一個更加瘋狂、更加絕望的地獄。
它要將她徹底拖入瘋狂的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