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打倒壞分子子女!劃清界限!”
也有人看不慣高大風的嘴臉,低聲罵道:
“馬屁精!就知道踩著彆人往上爬!”
各種聲音混雜在一起,如同沸騰的粥鍋。
姬永海的心沉到了穀底,
他猛地舉起拳頭,用儘全身力氣狠狠砸在麵前的土坯講台上!
“砰!”一聲悶響,講台表麵一塊本就鬆動的泥塊應聲崩落。
不偏不倚砸在他腳上那雙打了補丁的舊布鞋上,濺起一小撮塵土。
“安靜——!”
他嘶吼著,聲音因用力過度而變得沙啞乾澀,如同被砂紙狠狠打磨過的粗糙木頭。
“我以共青團員的身份向共青團組織保證!向在座的各位同學們保證
從今往後,和朱沙華同學的一切學習交流,一定在三人以上的公開場合進行!
絕不單獨接觸!絕不給階級敵人任何可乘之機!請團組織和同學們監督!”
這近乎屈辱的保證,像一道冰冷的閘門,暫時截斷了洶湧的批判洪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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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室裡的喧囂漸漸低伏下去,隻剩下粗重的喘息和壓抑的沉默。
散會時,濃稠如血的夕陽已將天邊染透,把每個人的身影都拉扯得又細又長,投射在空曠的操場上,如同一個個歪歪扭扭、充滿荒誕意味的巨大驚歎號。
姬永海故意磨蹭著,走在所有人的最後。
他看著前方昊建芳的背影,她那條早上還甩得神氣活現的麻花辮。
此刻沉重地垂在背後,辮梢那根簇新的紅頭繩在晚風中無力地飄蕩著,像一條被抽掉了筋骨、受了重傷的小蛇。
他忽然想起早晨課桌抽屜裡,那塊帶著她體溫和皂角清香的玉米餅。
那溫暖樸實的甜香,似乎還頑固地縈繞在鼻尖,可此刻吸進肺腑,卻莫名地泛出一種難以言喻的苦澀滋味。
如同強行吞咽下一顆尚未成熟、又硬又澀的青柿子,梗在喉嚨深處,灼燒著,難以下咽。
劉老師的辦公室蝸居在學校最東頭那間低矮的耳房裡。
唯一一扇糊著舊報紙的小窗,正對著操場邊上那個用破席子圍起來的露天茅廁。
一陣裹挾著深秋寒意的風打著旋兒卷過操場,毫無阻礙地鑽進窗縫,立刻帶來一股濃烈刺鼻、令人作嘔的臊臭味。
頑固地彌漫在狹小的空間裡,與桌上劣質香煙的煙霧、舊報紙的油墨味、還有塵土的氣息混合成一種難以言喻的渾濁氣味。
姬永海垂手站在門口,目光落在對麵牆上貼著的那張不知何年何月的《人民日報》。
報紙早已發黃卷曲,邊角如同枯萎的喇叭花瓣般向上翻卷著,密密麻麻的鉛字上,點綴著星星點點、蒼蠅遺留下的黑色汙跡,像爬滿了細小的毒蟲。
“永海啊,進來,坐。”
劉老師從抽屜深處摸索出一個掉了不少瓷的白搪瓷缸子,缸體上原本鮮紅的“為人民服務”五個大字,如今“民”和“務”已經斑駁脫落,隻剩下“為人服”三個殘缺的字,透著一股荒誕的淒涼。
他提起暖水瓶,給缸子裡倒了半杯熱水,氤氳的白汽立刻在他那副厚如瓶底的眼鏡片上凝結成一層濃密的白霧。
“昊建芳同學反映的情況……學校領導很重視,專門開會研究過了。”
劉老師的聲音隔著霧氣傳來,顯得模糊而遙遠。
姬永海依言在對麵那張三條腿不穩的破凳子上小心坐下,雙手下意識地在膝蓋上緊緊攥成了拳頭。
褲子上那塊娘用舊褲腿改的深藍色補丁,被他攥得皺成一團,像揉皺了一小塊絕望的天空。
“劉老師,”
他喉嚨發緊,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我真的……真的隻是和朱沙華討論了幾道數學題,就是雞兔同籠那種,沒彆的……一句閒話都沒說過……”
他試圖從那片白霧後麵,捕捉到老師眼神裡的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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