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因為開春的種子錢還沒著落,隊裡催得緊呢……”
丁大柱抬頭看了看忠楜,又掃了一眼屋內那一張張缺乏油水滋養的臉和那見底的糧缸,眼神沉靜得像結了冰的湖麵,深不可測。
他沒有多說,隻是默默地點了點頭,煙袋鍋在粗糙的手掌中無意識地轉動著。
姬忠蘭已經利索地解開了那隻大帆布包。
嘩啦一聲,裡麵的東西傾瀉在炕沿上,帶著東北特有的乾爽氣息。
一袋顏色深紅、顆粒飽滿的高粱米,沉甸甸的,是關外黑土地的饋贈。
幾件半新的棉衣棉褲,雖然洗得發硬,但厚實耐穿。
還有一個用手絹層層包裹的小包。
她解開手絹,露出裡麵一小疊毛票和硬幣,最大麵值的是兩張五塊,其餘是一塊、五毛、甚至一分的鉛角子,顯然是平日裡一點一滴攢下的。她輕聲說:
“大柱攢的,不多,四十塊整。”那時的四十塊,足夠買四百斤大米。
姬忠蘭把錢塞到姬忠楜手裡,那疊零散的錢在掌心微微發熱:
“先用來給文蘭姐抓藥,剩下的,湊合著買點種子。”
她又拍了拍那袋高粱米,“這是東北帶回來的,抗餓的,熬粥給娃們吃,挺頂事的。”
她拿起那幾件棉褲,抖開,褲腿明顯長出一大截:
“我看永海、永洲十一歲,三年級)個子長得快,火車趕兩宿都沒睡好,改小點,湊合著穿,能擋擋這水邊的陰寒。”
她的語氣裡滿是心疼和細心。
忠楜和文蘭滿含感激,拉著妹夫、妹妹的手,不知該說什麼,隻能連聲感歎:
“這真是雪中送炭啊!有你們在,咱們就能把這日子熬過去了。”
夜色漸深,像一團濃墨,將整個天幕染得沉甸甸的。
窗外寒風呼嘯,帶著刺骨的哀鳴,拍打著破舊的窗欞,似在訴說著無儘的哀愁。
屋內終於歸於平靜,孩子們在炕上依偎著,疲憊中帶著一絲滿足的微笑,發出輕微而均勻的鼾聲。
姬忠蘭卻毫無睡意,她像一縷無聲的影子,悄然起身,輕手輕腳地走到弟媳昊文蘭的炕頭。
月光透過破舊的窗紙,稀稀疏疏地灑下一道慘白的光,正好落在昊文蘭那打滿補丁、蓋著的薄被上。
.她從自己貼身的小包袱裡,小心翼翼地抽出一塊藏青色的斜紋布料。
那布料厚實挺括,在昏暗中隱隱泛著沉靜的光澤,與這破敗的屋子格格不入。
她屏住呼吸,動作輕得幾乎沒有聲響,將那塊帶著她體溫的布料,悄然塞進了昊文蘭那薄薄的枕頭底下。
布料摩擦草席,發出極細微的“沙”聲,像一聲沉重的歎息,很快又被屋外更猛烈的風聲吞沒。
姬忠蘭那瘦弱的手指在那塊厚實的布料上停留片刻,指尖劃過的地方,仿佛能暫時隔絕這南三河畔無孔不入的濕寒。
她喉嚨裡堵著千言萬語,最終隻化作對著黑暗中嫂嫂輪廓的無聲低語:“文蘭嫂……做件夾襖吧……總穿這補丁摞補丁的,風一吹就透了……骨頭縫裡都疼……”
那聲音輕得像歎息,卻沉甸甸地在空氣中回蕩,帶著一種無法言喻的酸楚與無奈。
第二天清晨,天剛蒙蒙亮,薄霧像一層肮臟的紗布籠罩著濕冷的小院。
丁大柱已經起身,蹲在門檻上,用瓦盆裡的冰冷水洗臉。
姬忠楜也醒了,坐在炕沿上,眉頭依舊緊鎖,心事重重。
丁大柱擦乾臉,從懷裡掏出旱煙袋和一截燒焦的炭筆。
他走到炕桌前,拂開昨晚遺留的幾粒豆殼,把那截烏黑的炭筆按在粗糙的桌麵上。
“忠楜哥,你過來。”丁大柱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嚴,像釘子釘在木頭上。
姬忠楜依言坐到他對麵。
他捏著那截炭筆,枯瘦的手指關節微微泛白,用力在桌麵上劃下一道粗重的黑線,炭屑簌簌落下:
“你啊,忠楜哥,你是家裡的頂梁柱。”
炭筆移動,停在第一個名字後麵。
“領好頭,保護自已體力,有個健康身體,照料好家屬,做好隊裡的事,統籌好家裡的事。
連你自己,連本三,養活三口!你能行嗎?”
話語雖平淡,卻重如千鈞,仿佛在提醒這家人肩上的責任與重擔,也映照出他們那一片土地上堅韌不拔的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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