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南三河,宛如一條被烈日烤得快要枯竭的黃鱔,軟塌塌地蜷縮在蘇北平原那片廣袤無垠的土地上。
河水裹挾著枯枝敗葉,夾雜著從上遊衝刷而下的腐敗水草,緩緩地流淌著,散發出刺鼻的腥臭味。
這股味道,混雜著灘塗上被熾熱陽光蒸騰出的淤泥氣息,厚重得令人喘不過氣來。
仿佛天地間的熾熱與渾濁,都在這一刻凝結成一種令人窒息的壓迫,籠罩在恒豐生產隊每一位勞作者的心頭。
那沉甸甸的空氣,仿佛壓彎了他們的脊梁,也壓得他們的心頭沉重難堪。
河灘上,十幾個人影在搖曳,挑著沉重的糞筐,深一腳淺一腳地跋涉在泥濘中。
泥水濺起,粘在衣服上,像是被汗水和泥土共同纏繞的印記。
“歇歇吧!這天真是毒得厲害!”
隊長啞著嗓子喊了一聲,自己也放下擔子,隨即一屁股坐在堤坡邊那棵半死不活的歪脖柳樹下,隨手扯下一頂破草帽,用扇子猛扇著風。
人群逐漸散開,稀稀拉拉地聚攏過來。
四個南京來的男知青,王鵬、陳小兵、劉峰、菊平,汗衫早已被汗水浸透,緊貼在皮膚上,露出的胳膊曬得黝黑發亮,肌膚上布滿了紅黑相間的斑點。
他們甩掉肩上的扁擔,毫無顧忌地癱坐在滾燙的泥地上,大口喘著粗氣。
這批來自省城的知識青年剛下鄉插隊時並不是在恒豐生產隊,而是分彆在福緣公社的西坊隊、南莊隊。
插隊幾年後在廣潤天地裡和貧下中農打成一片,基本上融入了廣大農村社員的行列。
當地社員們能乾的活,他們都能乾,有的比當地社員乾的更好。
可能是當年恒豐生產隊的青壯勞動力相對缺少,或許是恒豐隊社員們的親和率比較高。
公社知青辦在他們南京知青插隊第四個年頭將福緣大隊所有的男知青全部集中到恒豐生產隊,這一下子給恒豐生產隊增加了一批強壯勞動力。
同時也使恒豐生產隊青少年有更多和大城市來的知識青年們接觸學習的機會。
使恒豐生產隊當年較其他生產隊增強了青春的活力。
另外四個來自淮陰的女知青,靳秀芹、靳金萍、堵素英、王玉鳳。她們剛下鄉插隊就在恒豐生產隊。這幾個女知青就顯得略微拘謹一些。
她們找了塊稍微乾淨點的石頭,用草帽墊著坐下,掏出手絹擦拭著脖子上蜿蜒而下的汗水,臉上的紅暈還未散去。
她們的神色中帶著幾分羞澀與疲憊,似乎在這烈日下,努力尋找一絲片刻的涼意。
本地的青年們,姬永明、姬忠良、田翔林、田慧銀,習慣性地蹲在田埂邊。
歇息的三方人聚集在三處圩埂上,像三塊沉默的土坷垃。
會抽煙的卷著自製的旱煙卷,旱煙的辛辣味很快彌漫開來。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淡淡的煙草香,夾雜著泥土的氣息,令人心頭一陣放鬆。
“王鵬,你爹信裡說城裡又鬨騰啥了?”
菊平用胳膊肘輕輕捅了捅身旁的王鵬,王鵬的父親是南京城裡的普通教師,消息總比他們在鄉下靈通些。
王鵬扯了扯黏在胸口的汗衫,臉上帶著一抹漠然的神色:
“還能有啥?城鄉那有多大差彆,還不是特殊運動的繼續!反反複複那些事兒。哦,對了,聽說河南那邊,在教育上又出了個事兒,一個女學生,叫張玉勤的,為不願學英語的事跳水庫被淹死了。”
“跳水庫?為啥?”
靳金萍,年紀最小,剛滿十六歲就當插隊知青了,臉上還帶著稚氣,聽到這個消息,瞪大了眼睛。
“為啥?”
王鵬噗嗤笑一聲,吐掉嘴裡嚼爛的草根,“就為了學那點英文!老師批評了幾句,她就想不開。
臨走還寫了首打油詩:‘我是中國人,何必學外文。’還說‘不學abc,照樣乾革命’!
嘿,這下可惹麻煩了,上麵說這是‘修正主義教育路線回潮’,拿死人做文章,正全國上下批老師呢!”
他的語氣平淡得像在講一件鄰家雞飛狗跳的小事。
“嘖嘖,學那鳥語有啥用?”
蹲著的姬永明悶聲插話,他是家中長子,肩上還扛著七個姊妹生活的重擔,早已壓彎了他的腰。
“abc?能當飯吃,還是能當工分?咱莊稼人,認幾個字,會寫自己名字,算清工分賬,夠用一輩子了!
念多了,心思就野了,不安分。”
他粗糙的手指夾著煙卷,用力吸了一口,劣質的煙草在嘴裡噴出一縷縷青煙,模糊了他那早早顯露出滄桑的臉。
“就是!”姬忠良立即附和,他父親那點不清不楚的“曆史問題”像無形的枷鎖,讓他本能地躲避一切可能的風波。
“你看咱隊裡,不都是初中念完就回來掙工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