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裡來的不也一樣?金萍妹子才多大,不也還沒初中畢就下來插隊做知青了?”
他瞥了一眼靳金萍。
靳金萍低頭不語,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衣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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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鬨著要跟姑姑靳秀芹一起“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才破格提前下鄉的,此刻被點名,心裡說不出是委屈還是茫然。
陳小兵,那個大學教授的兒子,平日沉默寡言,此時卻突然從褲兜裡摸出一片薄薄的樹葉,放在唇邊。
一縷極輕、極飄忽的旋律從他嘴裡流出,是《莫斯科郊外的晚上》的旋律。
那聲音在悶熱的空氣中遊絲般顫動,帶著一種與這泥濘河灘格格不入的憂鬱與遙遠。
劉峰,那位蘇北某市委副書記的公子,皺了皺眉,沒說話。
菊平聽得入迷,王鵬則不耐煩地揮手:“小兵,彆吹這洋腔洋調了,這不還蘇修那邊過來的老歌嗎?小心惹麻煩!”
樹葉的嗚咽聲戛然而止。
陳小兵把樹葉揉碎在掌心,綠色的汁液染臟了他的手指。
他抬起頭,望向南三河那渾濁流淌、似乎通向遠方的河水,眼神空洞。
知識、音樂,那些曾在他血液中流淌的東西,此刻像這片被揉碎的葉子,隻剩下一點苦澀的汁液。
靳秀芹歎了口氣,打破了短暫的沉寂,轉向身旁的姑娘堵素英:
“素英,你手真巧,這鞋墊納得真密實。”
她指著堵素英放在腳邊剛納了一半的鞋墊。
堵素英靦腆一笑:
“瞎弄唄,下工沒事,總得找點營生。”
她納鞋墊的手勢熟練而有力,那是長久勞作磨練出的筋骨。
王玉鳳接著說:“就是,有這功夫,不如多歇會兒。
念書?念到初中頂天了,在農村認得工分本,會記個賬,還不夠用?”
她的話語中帶著一種近乎理直氣壯的實事求是。
歪脖子柳樹的影子在炙熱的土地上忽長忽短。
休息的閒談,像南三河上漂浮的泡沫,生滅不定。
在這片土地上,“初中畢業,能寫會算,下地乾活不耽誤”——
這念頭如同腳下的泥土一樣堅實,深深紮根在每一個年輕或年長的心裡。汗水順著被太陽烤得發燙的皮膚滑落,滴入乾渴的土地,也無聲地灌溉著一種近乎麻木的認知:
書本上的字跡,終究敵不過手中鋤頭、犁耙。
那場起於河南馬振扶中學的風暴,裹挾著張玉勤投河自儘的悲涼和那首“我是中國人,何必學外文”的決絕打油詩,如同盛夏裡突如其來的雷暴風雲,帶著冰雹般的沉重,席卷了廣袤的華北平原。
最終,寒意如刀,直刺洪澤湖畔的福緣公社。
消息最初像水漬一樣無聲無息地蔓延開來。
公社的廣播喇叭不再隻是播放激昂的革命歌曲和最高指示,開始夾雜著一種尖銳的聲音——批判“修正主義教育路線回潮”。
大隊部的土牆上,一夜之間糊滿了白紙黑字的大字報,墨汁淋漓,字字如刀,直指那些“用資產階級知識毒害青少年”、“妄圖複辟資產階級教育路線”的教師們。
田間地頭,飯桌炕頭,社員們的議論也隨之變了模樣。
“聽說了嗎?河南那閨女,就是被老師逼得跳河的!
學那外國話,不是存心不讓人活嘛!”
會計張大叔在供銷社櫃台後,一邊撥拉著油膩的算盤珠子,一邊對著來買醬油的鄉親們低聲議論。
“可不是!咱祖祖輩輩刨土坷垃,不認得洋碼子字,不也活得好好的?念書念多了,心就邪了!”
站在供銷社門口抽旱煙的老漢,磕了磕煙袋鍋,眼裡滿是篤定。
這場風暴如同夏日的雷雨,驟然席卷而來,帶來陣陣驚濤駭浪,也讓無數年輕的心在迷茫與掙紮中搖擺。
鄉村的空氣中,彌漫著一種複雜的情緒:
既有對未來的迷惘,也有對現實的無奈,更有那一份深藏心底的堅韌與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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