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海!”昊文沒有看到他,聲音有些發顫,眼神中夾雜著期待和迷茫,
“聽說以後……要恢複考試了?真的假的?”
姬永海沒有馬上回答。
曠野的風拂過他汗濕的額頭,帶來一絲涼意。
他的手指下意識地伸進口袋,緊緊握住那隻硬殼的小本子,仿佛那是唯一的依靠。
那本子早已寫滿,密密麻麻地記載著數學公式、一些《論語》的片段、《水滸》人物的悲歡命運,以及從泥土和汗水中摳出來的農事真經。
紙頁邊緣被反複摩挲,卷曲如被潮水衝刷的貝殼內緣,卻也因此浸潤了油汗,泛出一種溫潤而內斂的光澤。
公社屋頂的高音喇叭裡,循環播放的哀樂終於停歇。
那一刻,天地似乎陷入一種奇異的寂靜,仿佛連風都屏住了呼吸。
片刻之後,雄壯的《東方紅》旋律驟然響起,聲浪撞擊著公社斑駁的土牆,激起一片火花,震得耳膜嗡嗡作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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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漸漸沉沒在洪澤湖的水麵上,灑下最後的熾烈光輝,將路邊挺拔的白楊樹的影子拉得長長的,映在塵土飛揚的路麵上。
光影交錯,明暗分明,仿佛一條剛剛畫就、指向未知遠方的起跑線,帶著一種不可抗拒的力量。
姬永海站在那斑駁的光影中,一半在光中,一半在影裡。
這一瞬間,那些被政治運動攪得天翻地覆、惶惶不可終日的日子。
那些在泥濘和汗水中掙紮、在喧囂中屈服的歲月。
那些在深夜孤燈下無聲撕裂的心境,竟在他心頭清晰如刻——
它們不是無序的碎片,而是在時光的暗流中,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牽引著,悄然描繪出一條堅韌而沉默的軌跡。
那不是一條跌宕起伏、終將墜落的拋物線,而是一條沉默卻筆直的線,起點牢牢釘在他腳下這片堅實的土地上,終點則隱沒在那看不見的遠方——傳說中的河東,是物質的豐饒,更是精神的彼岸。
他將那本承載著無數思索與汗水的小本子緊緊藏在口袋裡,仿佛那是握住自己熾熱心跳的唯一方式。
轉身向家的方向走去,路旁的溝坎上,一叢叢野菊花正肆意綻放,金燦燦的花瓣在夕陽下閃爍著耀眼的光芒。
就像有人用熾熱的陽光,將生命的火焰肆意潑灑在這片飽經滄桑的土地上。
他想起母親在廚房昏暗的油燈下輕聲說過的話,樸素得像腳下的泥土,卻沉甸甸得像一塊磐石:
“不管啥運動,地總要種,日子總要過。”
就像這倔強的野菊花,根深紮在貧瘠的河西岸。
無論被多少腳步踐踏,被多少風雨摧折。
待到明年春風再起,它們依舊會從泥土深處挺直腰杆,用最絢爛、最不屈的金黃,宣告生命輪回的偉力。
預示著河東河西那永恒流轉、生生不息的秘密。
夕陽緩緩沉入洪澤湖浩瀚的水麵,河西的村莊升起嫋嫋炊煙,粗糲而溫暖,帶著柴草燃燒的氣息。
姬永海踏著這條光影交織的道路,腳下的土地堅實而沉默。
每一步都像踩在時代的脈搏上,感受到那深藏於泥濘與喧囂之中的、屬於土地的韌性與恒定。
那本緊貼胸口的小冊子,是暗夜裡的星圖,是荒原上的界碑,是記錄拋物線軌跡的坐標,更是指向河東那片希望的燈塔。
他走向的不僅是炊煙繚繞的家門,更是所有在泥濘中攥緊知識火種、在口號聲中聆聽土地心跳的人們共同的未來——
當野菊的金黃再次染遍河岸,那被時代洪流衝刷的尊嚴與求知之光。
終將在晨曦中冉冉升起,照亮前行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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