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八天!姬永海仿佛長在了那片堅硬的河堤上。
那雙曾經靈巧的手掌,此刻已被歲月的風霜磨得粗糙如石,結滿了厚厚的血痂,血水與汗水交織在一起,粘在那柄鐵鎬的柄上,凍成暗紅色的冰碴。
嘴唇乾裂出血,臉上被寒風和飛揚的塵土劃出細密的血痕。
然而,他那雙眼睛,卻如經火淬煉的炭火,愈發明亮銳利,穿透了疲憊與汙垢,仿佛能洞察一切艱難的真諦。
這五十八天裡,他帶領的突擊隊在凍土上攻堅克難,咬緊牙關完成了那段被視為“硬骨頭”的工程。
無論是進度還是質量,都遠遠領先於其他隊伍。
驗收那天,公社書記拍著他結實的肩膀,沉聲讚許:“好小子!你是塊好鋼!福緣大隊這麵旗,沒倒!”
那一刻,姬永海心中一暖,仿佛那麵旗幟在風中迎風飄揚,鼓舞著所有人。
他不僅是突擊隊的隊長,更在返恒豐生產隊後,擔任起記工員的職責。
每到傍晚,工餘時分,社員們拖著疲憊的身軀逐漸散去,姬永海便蹲坐在打穀場邊的石滾旁,借著天邊那一抹殘餘的微光,翻開那本厚重油膩的工分簿。
他用那隻纏著膠布、破舊不堪的鋼筆,蘸著廉價的藍墨水,逐字逐句,細心地記錄著每個人當天的工分:張三,挖溝,十分快;李四,運肥,九分;王五,犁地,十一分……
手指凍得僵硬,但寫出的字跡卻一絲不苟。
油燈下,他還要逐一核對全隊幾十號人的工分,確保無誤。
那搖曳不定的油燈火苗在狹小的空間裡跳躍著,將他的側影投在土牆上,時而清晰,時而模糊。
煙袋鍋中劣質煙草散發出辛辣的味道,彌漫在空氣中。
算盤珠子“劈啪”作響,清脆的聲響在夜色中格外悅耳,像是一首靜謐的夜曲。
第二天一大早,天還未亮,他便用粉筆將前一天的工分明細寫在倉庫那斑駁的土牆上。
白粉筆的字跡在灰黃色的土壁上格外醒目,仿佛一份無聲的公告,也像一麵照妖鏡,讓那些試圖渾水摸魚、偷工減料的心思無處遁形。
清新的晨風拂麵,空氣中彌漫著泥土的芬芳,從這一筆筆公開透明的工分中,漸漸樹立起了正氣和公正。
他依然是生產隊的農技員。
春播時節,他卷起褲腿,赤腳踏在冰冷刺骨的秧田裡,親自示範新學的“帶土移栽”技術。
泥水浸濕了他的小腿,冰涼刺骨,卻擋不住他那一份對土地的熱愛。
他小心翼翼地將一撮嫩綠的秧苗從秧盤中取出,帶著一小塊護根的泥土,穩穩地栽入經過細心平整的水田中。
他抹了抹臉上的泥點,抬頭對圍觀的鄉親們大聲講解:
“看清楚了沒?根要護住!帶土移栽,不傷根,長得快!
這法子比老辦法管用,一畝地多收幾十斤都不成問題!”
他還是大隊水稻育種的負責人。
盛夏時節,試驗田裡的稻穗開始抽穗揚花。
他頂著熾熱的陽光,在田埂上來回巡視,像一位守護稻穀的老農。
彎腰細看每一株稻穗的結實情況,手指輕輕拂過沉甸甸的穀粒,眼神專注得仿佛在檢閱一支即將出征的精兵。
每一片稻葉,每一粒穀粒,都凝聚著他的心血。
更令人敬佩的是,他還是縣廣播站的“土記者”。
夜深人靜時,當整個村莊沉浸在夢鄉中,隻有蟲鳴和偶爾的犬吠聲,他還在那盞搖曳的油燈下鋪開稿紙,記錄著鄉親們的故事。
他寫下了《福緣大隊科學種田初見成效》,寫下了《北三河工地上的青年突擊隊》,還寫下了《一位老農的麥田經》。
他用樸實的文字,把白天在田埂、工地、炕頭聽到、看到的故事,用泥土的氣息和汗水的鹹味記錄下來。
稿子寄出去,有時變成縣廣播站喇叭裡帶著電流雜音的聲音,有時成為地區小報上一個豆腐塊大小的鉛字。
當鄉親們在廣播裡聽到“通訊員姬永海報道”時,總會有人嘖嘖稱奇:
“看人家永海,真是個能寫會說的好手!”
漸漸地,一些閒言碎語也開始在耳邊飄蕩。
“永海啊,你這黨員牌子,真是金貴著哩!你看看大隊部那些人,會計、營長、治保主任……哪個不是乾部?哪個像你這紅本本亮堂?”
有人調侃著,帶著幾分羨慕和敬佩。
姬永海正啃著水桶裡的涼玉米餅,聽到這些話,抬起頭,臉上沒有多餘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