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忠楜吧嗒吧嗒地抽著兒子孝敬的新煙葉,煙霧繚繞中,眯著眼,臉上是掩飾不住的滿足。
昊佳蘭不停地給兒媳夾菜,催她多吃點。
田慧明和永美也聽得津津有味,時不時插句話,問東問西。
小小的土屋裡,笑聲、說話聲、碗筷的碰撞聲交織在一起,像一鍋燒開了的熱水,咕嘟咕嘟地翻滾著,冒著歡騰喜悅的熱氣,驅散了秋夜的涼意,將這河西岸的土坯房,烘烤得暖意融融。
夜深了,昊佳英躺在自家熟悉的炕上,身下是暄軟厚實的麥草褥子。
窗外,風掠過樹梢,發出嗚嗚的低吟。
她睜著眼,望著黑暗中模糊的房梁輪廓,心裡像揣了個小小的暖爐,烘得全身都暖洋洋的。
這河西岸的土坯房,雖然低矮簡陋,牆壁斑駁,卻像一隻巨大的、溫暖的陶罐,盛滿了最實在的、滾燙的暖意——
是奶奶膝頭剝落的金玉米粒的脆響,是娘灶膛裡燒出的燙腳水的暖流,是爹煙鍋裡明明滅滅的火星和旱煙葉的醇厚,更是那個遠在臨湖鄉的男人,藏在紅紙告示背後、笨拙卻滾燙的牽掛與期盼。
第二天,日頭照常升起,將姬家小院染成一片金黃。
虞玉蘭依舊坐在門檻上,枯瘦的手指靈巧地剝著玉米,金黃的顆粒在她膝間跳躍、堆積,漸漸又成了一座小小的金山。
昊文蘭在院子裡翻曬著昨日收回的玉米,用木耙將它們均勻地攤開在竹席上。
風拂過,玉米粒相互摩擦滾動,發出連綿不絕的“嘩啦啦”聲,像無數細小的金幣在低語。
昊佳英蹲在娘身邊,繼續擇著那些翠綠的豆角,指尖沾著絨毛,癢癢的,心裡卻甜滋滋的,像含著塊化不開的蜜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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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慧明扛著鋤頭從西院走過來,朝著虞玉蘭和昊文蘭響亮地喊了聲:
“奶奶!娘!我下地了!”腳步輕快,帶著年輕人特有的朝氣。
“慧明!”
姬永美直起腰,喊住他,“中午早點回來!我給你燉了羊肉湯!我哥昨兒特意交代大嫂,讓我給你燉的,說讓你也嘗嘗臨河鄉的味兒!”
“哎!好嘞!”田慧明回頭,咧開嘴,笑容燦爛地應著,聲音洪亮得能震落樹葉上的露珠。
他扛著鋤頭,腳步輕快得像踩著無形的風,朝著那片承載著姬家希望的土地走去。
虞玉蘭停下剝玉米的手,望著田慧明挺拔遠去的背影,又緩緩轉過頭,目光越過低矮的土牆,投向遠處靜靜流淌的南三河。
渾濁的河水在秋陽下閃著細碎的銀光,悠悠地流向遠方。
河的兩岸,東岸是連綿的、在風中搖曳起伏的蘆葦蕩,西岸是望不到邊的、已經收割或等待收割的玉米地。
蘆葦的白穗和玉米枯黃的秸稈,都在風裡輕輕搖晃著,此起彼伏。
她布滿皺紋的嘴角慢慢向上彎起,露出一個平靜而洞悉的微笑。
那句流傳了不知多少代的老話,像河底的水草,悄然浮上心頭: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
可在她這雙看過七十三年風霜雨雪的老眼裡,這河東河西,哪裡需要等上三十年那麼久?
隻要一家人的心緊緊拴在一起,勁兒往一處使,哪怕是這河西岸最貧瘠土地上的土坯房,也能從石頭縫裡,從凍土層下,頑強地生出河東才有的那份暖意、那份盼頭。
就像這腳下紮根在河西淤泥裡的玉米苗,隻要根須牢牢抓住泥土,隻要日頭給足光亮,照樣能迎著秋風,結出沉甸甸、金燦燦的穗子,飽滿得能壓彎堅韌的腰杆。
昊佳英擇著豆角,指尖感受著豆莢的絨毛和青澀的汁液。
想起紅紙上那墨色淋漓、龍飛鳳舞的名字,想起公社食堂那口大鐵鍋裡翻滾著的、奶白濃香的羊肉湯,唇齒間仿佛還殘留著那鮮美的滋味……她忽然無聲地笑了,嘴角彎起甜蜜的弧度。
隻覺得這眼下的日子,就像這剛剛從翠綠豆莢裡剝出來的、水靈靈嫩生生的豆粒,更像奶奶手中那剝落的、飽吸了陽光雨露的金黃玉米粒,金燦燦的,甜絲絲的。
咬一口在嘴裡,那股清甜能一直從舌尖蔓延到心窩最深處,暖得足以焐熱整個漫長而寒冷的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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