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傍晚,姬永海蹲在廠門口,看著夕陽下新翻的泥土泛著濕潤的光澤,心頭豁然開朗。
他猛地想起母親昊文蘭,那個一輩子沒離開過南三河岸邊的老太太。
常掛在嘴邊的話:“世上有字的書好讀,無字的書難啃啊!”
眼前這林彬,啃的不就是那本厚如磚、深似井的“無字書”麼?
這天午後,陽光斜斜地穿過泡桐樹稀疏的新葉,在辦公室門口的石階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姬永海端著兩碗釅得發黑的粗茶出來,和林彬並排蹲在台階上。
茶碗燙手,粗糙的碗沿抿著嘴唇。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廠裡雜七雜八的事,茶水的苦香混著劣質煙草的氣味在暖風裡飄散。
聊到興頭上,林彬忽然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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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撚著下巴上那幾根稀疏、有些發黃的胡茬,目光越過鄉大院的牆頭,望向遠處田野儘頭模糊的地平線,慢悠悠地,像在打磨一件珍藏多年的老物件,開口道:“姬鄉長,我林彬這輩子啊,書肯定沒你這個鄉長讀得多!
可這半輩子摸爬滾打下來,倒瞎琢磨出兩句話。
這兩句話我說來給你這個鄉長聽聽,如不妥請斧正。
而對我林彬而言也算是……是將自個兒活的通透人或是給願意聽善互幫的友人們的一點念想吧!”
姬永海心頭一動,立刻支棱起耳朵,碗沿停在嘴邊,連那微燙的茶水都忘了啜飲。
“人生百年心智體,出人投地德才機。”
林彬的聲音不高,甚至有些含混,字咬得輕飄飄的,卻像一把裹著棉布的小錘子,不輕不重,一下下敲在姬永海的心坎上。
那聲音帶著一種歲月沉澱下來的篤定,又混雜著幾分難以言喻的蒼涼。
姬永海一時沒反應過來,下意識重複:
“‘人生百年心智體,出人投地德才機’?
林主任,這是……啥講究?”
他腦子裡飛快過著字麵意思,卻總覺得隔著一層霧。
“您彆急,聽我慢慢掰扯。”
林彬往粗糙的水泥台階上磕了磕煙灰,動作帶著一種老農侍弄莊稼般的熟稔。
“頭一句,‘人生百年心智體’。
人這一輩子,能囫圇個兒活滿百年的,鳳毛麟角。
所以啊,這‘心’字,頂頂要緊。”
他伸出食指,點了點自己左邊胸口。
“心術得正,像咱南三河的河底,再渾的水,也衝不走那沉底的硬石頭。
待人得真,彆玩那些花花腸子。
做事得用心,掏心窩子去乾。
可也彆太鑽牛角尖,死擰。”
他搖搖頭,嘴角扯出一絲苦笑,“不然心累,活得比拉磨的驢還憋屈,那還有啥滋味?”
他頓了頓,把快熄滅的煙頭又嘬了一口,煙頭猛地亮了一下,映著他眼角的皺紋更深了。
然後,他抬起粗糙的手指,點了點自己青筋微凸的太陽穴:
“再就是這‘智’。
不是說您認得多少字,能背多少章程。
是說說話、辦事,得動腦子,使巧勁兒。
咱跟人打交道,跟事兒較勁,憑啥能贏?憑啥能站得穩?就憑這點子活泛勁兒。
這點子……智慧!沒智慧的,那叫啥?”
他自問自答,聲音沉了下去,“那叫行屍走肉!活一輩子,也是白活,沒活出自己個兒的味兒來,就像那沒燒透的磚坯,看著是塊料,一碰就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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