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會後,他下意識地走向工業辦公室,腳步有些沉重。
推開那扇熟悉的木門,林彬正對著窗外的泡桐樹發呆,手指間夾著的煙燃了長長一截煙灰。
聽完姬永海的困惑,林彬沉默了片刻,轉過身,目光沉靜而銳利:
“姬鄉長,您覺著,那些個‘領導、組織、宣傳、熱情高漲’的詞兒,堆得像咱磚窯的磚坯,真能打動人?”
他搖搖頭,煙灰簌簌落下,“糊弄外行,也許能聽個熱鬨。
可台下坐著的,哪個不是管工業的行家?哪個廠子沒本難念的經?虛頭巴腦的東西,騙不了人,也暖不了心。”
他走到桌前,拿起一塊窯廠送來的樣品紅磚,粗糙的手指摩挲著磚體:
“扭虧為盈,不是喊口號喊出來的。
是咱一步步踩出來的路,是汗珠子摔八瓣乾出來的!”
他把磚塊輕輕放在桌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發言,得用心!得像老中醫號脈,得把自個兒沉進去,沉到那虧損的泥坑裡,沉到那扭虧的每一步腳印裡!把廠裡前兩年為啥虧,虧在哪兒,像剝洋蔥一樣剝開,一層層讓大夥兒看清楚。
再把咱這兩年咋想的、咋試的、咋改的,哪怕摔的跟頭、走的彎路,都實實在在地掏出來!為啥能止住血?為啥能緩過氣兒來?找到裡麵那根筋、那股勁兒!這才是事物發展的本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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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彬的聲音不高,卻字字如錘,砸在姬永海心坎上:
“隻有發自肺腑,講真東西,講透了,講出裡麵的‘道道’和‘筋骨’,才能讓台下那些同樣在泥水裡打滾的同路人,聽得懂!聽得進!聽得心裡‘咯噔’一下,覺著‘是這麼個理兒!’這才叫共情!這才叫共鳴!
離開了廠裡那些實實在在的磚頭、實實在在的工人、實實在在的賬本,去談什麼‘熱情高漲’,那是無根的浮萍,風一吹就跑了!”
這番話,如同南三河夏日裡一場透雨,瞬間澆滅了姬永海心頭的浮躁和迷茫,露出了底下堅實的地基。
他豁然開朗!在隨後的日子裡,他紮進了磚瓦廠,蹲在窯門口和燒窯老師傅一起啃冷饅頭、喝大碗茶,聽他們抱怨煤質不穩、抱怨老式窯爐費煤費工。
鑽進悶熱的製坯車間,看工人如何在泥水裡反複踩踏揉捏;翻遍了廠裡積滿灰塵的曆年賬本,一筆筆核對虧損的窟窿到底出在哪裡。
他看到了前任管理者的盲目擴張、設備陳舊帶來的高能耗低產出、人情債堆砌的冗員、供銷環節的跑冒滴漏……像一幅斑駁而真實的畫卷在他眼前展開。
現場會那天,東臨湖鄉政府大院裡人頭攢動。
輪到他發言時,姬永海走上台,麵對台下黑壓壓的人群和審視的目光,他深吸了一口氣,沒有念那份文采斐然卻空洞無物的備用稿。
他攤開自己那本密密麻麻寫滿調查數據和工人原話的筆記本,目光掃過台下前排那位曾極力主張“拔高”的委員略顯錯愕的臉,最終落在角落處林彬平靜而帶著鼓勵的眼神上。
“各位領導,同誌們,”他的聲音帶著蘇北口音特有的質樸,透過麥克風清晰地傳遍會場。
“今天,我就說說東臨湖磚瓦廠,這塊我們鄉工業的‘試驗田’,怎麼從‘河西’的爛泥塘,一步步往‘河東’挪的。
挪得不容易,也挪得不大光彩,但挪得實實在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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