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負責搬運濕漉漉、沉甸甸的磚坯。
一塊剛脫模的泥磚就有十幾斤重,濕氣裹著泥漿,冰冷粘膩。
盛夏酷暑,窯口附近的空氣被炙烤得扭曲變形,溫度高得能瞬間烤熟雞蛋。
汗珠剛從毛孔滲出,還沒來得及彙集成流,就被狂暴的熱浪瞬間蒸乾,隻在皮膚上留下一層刺癢的、白花花的鹽漬。
肩膀上,沉重的磚坯棱角磨破了單薄的衣衫,也磨破了皮肉,汗水混合著血水浸透布料,再被高溫烤乾,結成硬痂,下一次摩擦,便是鑽心刺骨的疼。
隆冬時節,泥水冰冷刺骨,像無數根細針紮進骨髓。手指凍得紅腫發亮,關節僵硬得如同鏽死的門軸,根本不聽使喚。
有一次,她腳下被濕滑的泥漿一絆,整個人重重摔倒在冰冷的泥水裡,沉重的磚坯像坍塌的山牆,轟然砸下,狠狠砸在腳踝上。
劇痛瞬間席卷全身,眼前金星亂冒。
工頭聞聲跑來,看她慘白的臉和瞬間腫起的腳踝,勸道:
“永英,歇歇吧!彆這麼拚!身體是自己的!”
她咬緊牙關,額頭上冷汗涔涔,卻硬是一聲沒吭,掙紮著。
用儘全身力氣推開壓在身上的磚坯,扶著旁邊的架子,一點一點,拖著那條受傷的腿,重新站了起來。
她抹了把臉上冰冷的泥水和滾燙的汗水,聲音嘶啞卻異常清晰:
“歇了,今天的工分就沒了。
明天的嚼穀,就懸了。”
那點微薄得可憐的工錢,她一分一厘都攥得死緊,像燕子銜泥,像螞蟻搬家,一點一點,構築著她夢想中那遙不可及的基石。
後來,命運的齒輪終於鬆動了一絲縫隙。
她抓住機會,擠進了鎮上新開的紡織廠,成為一名擋車工。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巨大的織機轟鳴咆哮,聲浪如同實質般撞擊著耳膜,震得人五臟六腑都在顫抖。
擋車工需要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像上緊發條的陀螺,不停地巡回在機台之間,接線頭、換梭子、處理斷經斷緯,片刻不得停歇。
一個班次八小時下來,雙腿跑得浮腫發脹,耳朵裡嗡嗡作響,像有無數隻蟬在聒噪,滿身滿臉都沾滿了細密的棉絮,連鼻孔裡都是。
她卻是車間裡最勤快也最細心的那個“軸”人。
彆人嫌麻煩、怕擔責任不願做的複雜品種、難伺候的“老爺機”,她主動搶著做。
彆人下班鈴聲一響就匆匆離去,她總會留下來,把機台擦得鋥亮,把工具歸置得整整齊齊,把散落的紗管碼好。
這份近乎偏執的“軸”勁兒和責任心,讓車間主任老張頭刮目相看。
漸漸地,她不僅操作技術爐火純青,還憑著僅有初中的底子,像啃硬骨頭一樣,硬是磕下了枯燥的工藝單和簡單的生產報表。
廠辦需要有人幫忙整理堆積如山的合同、在那台笨重如牛、閃爍著單調綠色字符的老式電腦上敲打枯燥的調研報告、打印材料……
這些被正式工視為瑣碎、無技術|含量、吃力不討好的“小營生”,無人願沾手。
她再次主動請纓,白天在轟鳴的車間裡擋車,下班後,就一頭紮進寂靜的辦公室。
對著那台冰冷的機器,一個鍵一個鍵地敲打,仿佛在叩擊命運緊閉的大門。
不懂就問,不會就翻那本磨破了邊的舊字典,常常熬到深夜。
昏黃的燈光下,她伏案的身影被拉得很長,專注而堅定,像一座沉默的山。
這些“小營生”,不僅磨礪了她的細心、條理和一絲不苟。
更鍛煉了她對文字、數字的敏感,悄然為她打開了工廠轟鳴鐵殼之外那個更廣闊、更複雜的世界的一扇窗。
喜歡河東與河西的故事請大家收藏:()河東與河西的故事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