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掌撞擊桌麵的悶響如同驚雷炸開,震得窗欞嗡嗡顫鳴,桌上那隻磕碰得坑坑窪窪的搪瓷茶缸裡,渾濁的茶水劇烈晃蕩,險些溢出。
“沒本人申請!沒工作需要!誰也彆動!”他聲音不高,卻字字如鐵匠的重錘砸在砧鐵上,帶著千鈞之力,震得老梁肩膀一縮,腳下踉蹌,下意識退後半步,撞在冰冷的牆壁上,臉色瞬間變得煞白。
“咱們當乾部,是為了乾事,不是為了整人!她在財政所乾了五年,賬目沒出過差錯,憑啥說調就調?就因為她是前任的親戚?”
姬永海目光如炬,死死盯著老梁,“往後,誰再拿這些雞毛蒜皮的事挑撥離間,休怪我不留情麵!”
老梁嘴唇哆嗦著,想說什麼,卻被姬永海的氣勢壓得說不出話來,隻能喏喏地應著,灰溜溜地退出了辦公室,關門的聲響都輕了許多。
當李主任再次拿著那份仿佛帶著詛咒的繅絲廠虧損報表,暗示著查賬的緊迫性,姬永海在煙霧繚繞的班子會上,目光如炬掃過每一張神色各異的臉,聲音清晰穿透渾濁的空氣:
“我是來當三集鄉黨委書記的,不是來當查賬組長!該審計的時候,審計部門自然會來!我們的本分,是配合好,更要謀劃好怎麼讓這些廠子喘過氣、活過來、強起來!鄉親們盼著我們帶來好日子,不是盼著我們窩裡鬥!”
話語擲地有聲,李主任訕訕低下頭,手指無意識地撚著報表一角,紙張發出細微的嘶啦聲,臉上紅一陣白一陣。
當老張第三次苦口婆心提議讓油脂化工廠“破產解脫”,姬永海霍地站起,眼神銳利如出鞘的鐮刀,直直刺向對方:
“當乾部是來解決問題的,不是來埋問題的!你今天埋下一個坑,明天就會有更大的坑等著你跳下去填!工人的工資還沒發,機器還能修,憑啥說放棄就放棄?”
他不再多言,轉身大步流星往外走,“走,跟我下現場!光坐在這裡歎氣,歎不出活路!”
話音未落,人已帶著一股冷風跨出門檻。
凜冽的寒氣灌進會議室,吹得桌上的文件嘩嘩作響,像一群受驚的白鴿。
老張僵在原地,臉色由紅轉白,再由白漲紅,如同打翻了染缸,嘴裡嘟囔著“不識好歹”,卻沒人敢接話。
姬永海一頭紮進了螺旋藻養殖場那彌漫著濃烈腥鹹水汽的泥濘裡。
這養殖場是前任留下的“半拉子工程”,投資不少,卻因為技術不過關、銷路沒打通,一直半死不活。
他卷起褲腿,踩著沒腳踝的淤泥,褲腳沾滿了黑褐色的泥漿,和技術員老趙一起,頂著臘月裡刀子般割臉的寒風,擠上破舊的長途客車,跑遍了淮陰、揚州的農貿市場和大大小小的食品加工廠。
臉被凍得皴裂,滲著血絲,嘴唇乾得起了一層硬殼,手上磨出了好幾個水泡,他卻渾然不覺。
一次在揚州城郊一家廉價旅社,為等一個關鍵客戶,幾個人擠在冰冷如窖、四壁透風的房間裡,裹著硬邦邦的棉大衣,就著昏黃搖曳的燈泡,一遍遍核算著成本和改製方案。
凍僵的手指幾乎握不住那支禿頭鉛筆,老趙搓著雙手歎氣:“姬書記,這活兒太苦了,要不咱先回去,等開春再跑?”
姬永海搖搖頭,哈了口熱氣搓暖雙手:“老趙,鄉親們等著吃飯呢,等不起!今兒個就是凍成冰棍,也得把方案定下來!”
他從懷裡掏出揣著的烤紅薯——那是出門時食堂大師傅塞給他的,還帶著餘溫,分給老趙一半,“墊墊肚子,再堅持堅持,好日子在後頭呢!”
他們蹲在農貿市場的角落裡,觀察螺旋藻產品的售價和銷路;鑽進食品加工廠的車間,請教技術改進的方法;甚至找到大學裡的教授,帶著樣品上門請教,硬生生磨來了改良配方。
有一次,客戶嫌他們的螺旋藻粉純度不夠,當場拒絕合作,姬永海沒氣餒,拉著技術員在廠裡住了半個月,反複試驗,終於把純度提了上去,再找上門時,客戶看著他布滿血絲的眼睛和沾著粉末的衣服,終於鬆了口:“就衝你這股實誠勁兒,我信你一次!”
最終,一份凝結著風霜和市場脈搏的詳實調研報告、一份大膽而務實的改製方案,重重擺在了黨委會的桌上。
方案提出:螺旋藻養殖場實行“鄉企聯營”,鄉裡出場地和設備,引進外地企業的資金和技術,利潤按比例分成,優先聘用本地村民務工。
方案一出,反對聲一片:“這不是把肥肉送給外人嗎?”“萬一被騙了,咱咋向鄉親們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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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永海力排眾議,拍著胸脯保證:“我已經核實過對方企業的資質,合同裡也寫清楚了違約責任,出了問題,我負全責!”
他帶著班子成員去外地考察聯營企業,讓大家親眼看到對方的實力;
又挨家挨戶給村民做工作,用樸實的話語解釋:“與其讓設備鏽著、讓廠子虧著,不如找個靠譜的夥伴,讓大家有活乾、有錢賺,這才是實打實的好處!”
半年後,奇跡在質疑的目光中倔強生長:那瀕死的養殖場不僅喘過氣來,竟奇跡般延伸出加工廠的流水線、製藥廠的潔淨車間,一條“養殖—加工—銷售”的鮮活產業鏈在眾人驚愕的目光中初具雛形。
青綠色的螺旋藻粉在嶄新的不鏽鋼設備裡歡快流動,在燈光下閃爍著生命複蘇的微光;車間裡,村民們穿著統一的工裝,臉上帶著久違的笑容,手裡的活計乾得熱火朝天,每月能拿到穩定的工資,比種地強了不少。
可姬永海知道,這隻是第一步。繅絲廠的虧損、油脂化工廠的閒置、鄉道的坑窪、學校的破舊……一個個難題還在等著他。
老梁、老李等人雖然暫時收斂了心思,可暗地裡的觀望和試探從未停止。
更讓他憂心的是,臨近的鄉鎮聽說三集鄉的螺旋藻產業起死回生,竟開始惡意壓價,爭搶客戶。
站在螺旋藻加工廠的樓頂,望著遠處灰蒙蒙的天空和成片的農田,姬永海握緊了拳頭。
堰南的七年教會他,困難像地裡的雜草,拔了一茬還會再長,可隻要紮根泥土、務實肯乾,就沒有跨不過的坎。
隻是這一次,他麵對的不僅是產業的困境,還有複雜的人心和激烈的競爭。
繅絲廠能不能盤活?油脂化工廠能不能找到新出路?惡意壓價的對手該如何應對?無數個問號在他腦海裡盤旋,而他知道,新的戰鬥,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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