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洗得發白的藍布褂子,母親緊攥著衣角的手,弟弟沾著田泥的褲腳和咧開的憨厚笑容,在月華下無聲地訴說著八十載光陰裡。
姬家在洪澤湖水的漲落、河東河西的輪回中,如何死死攥住“本分”二字,如同攥住一根救命的纜繩。
他想起更久遠的事,久遠到姬家集鄉還叫“下灘集”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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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父親還是個精壯後生,跟著公社的隊伍去幾十裡外修淮河大壩。
一個工段突然塌方,鄰村的老楊被壓在了土石下麵。父親和幾個漢子瘋了一樣用手刨,指甲翻裂,血肉模糊,硬是把人從鬼門關拉了回來。
事後公社要表彰他,父親卻把那張印著“治淮模範”的大紅獎狀悄悄墊了箱底,隻在喝醉時對母親念叨:
“力氣是老天爺給的,救人是該應份的事,哪能圖名聲?”
這樸拙得近乎笨拙的念頭,像一粒倔強的種子,深埋進姬家血脈的土壤裡。
如今,它在永洪那沾滿泥漿的褲腿上、在父親當年放歸野生甲魚的背影中、在母親執意退回鄰居三毛錢菜錢的執拗裡,抽枝展葉,長成了參天大樹。
姬永海心裡清楚,這“本分”不是懦弱,不是守舊,而是深知權力就像洪澤湖的水,既能載舟滋養萬頃良田,也能頃刻覆舟吞噬一切。
河東的繁華樓台,河西的衰草寒煙,不過是轉瞬之間的事。
唯有握緊祖輩傳下來的、沾著泥土腥氣的“規矩”犁鏵,深耕腳下這塊名為“責任”的田畝,才能在這無情的輪回中,立定腳跟,守住心魂。
他再次望向窗外,縣政府大樓前的廣場早已空寂無人,政務公開欄在清冷的月光下反射著微光,像一塊巨大的、沉默的界碑。
界碑這邊,是他此刻身處的“河東”——象征著權力、秩序與發展的堅硬水泥叢林。
界碑那邊,月光無法完全照亮的朦朧暗影裡,是廣袤的、沉睡的鄉土,是他和永洪的根脈所係,是姬家集鄉正在泥漿中打樁的漫水橋,是三集老屋院壩裡飄散的炊煙。
“沒有河西泥土的托舉,河東的高樓不過是無根的浮萍。
沒有河東燈火的照耀,河西的田埂也終將湮沒於荒蕪。”
他在心裡默念著,緩緩靠進藤椅深處,閉上眼睛。
腦海裡,弟弟在泥漿中揮汗如雨的身影,與父親當年在塌方處徒手刨挖的血手,漸漸重疊在一起。
一種深沉的疲憊與安寧同時席卷了他——疲憊,源自肩上這副沉甸甸的擔子,源自對腳下這條“為民服務”之路的步步驚心。
安寧,則來自血脈深處那不可撼動的確信。
無論河東河西如何變幻,隻要姬家的男人,一個在縣府執印時不忘摩挲鎮紙下的泥土氣息,一個在鄉野扶犁時始終記得額頂汗珠的分量。
那麼,這條在時代輪回中沉浮的渡船,就永遠不會傾覆。
桌上的手機屏幕又幽幽地亮了一下,這次沒有照片,隻有姬永洪發來的一行簡短信息:
“哥,樁打好了,砸得實實的,你放心睡。”
姬永海的嘴角,在無人看見的月光裡,再次緩緩向上彎起。
他拿起筆,在那本攤開的舊筆記本上。
在“永洪守鄉,如守咱家的責任田。
田不荒,心才安”的旁邊,又添上兩個力透紙背的字:“共守”。
夜更深了,縣政府大樓那最後一盞孤燈,終於也融入了洪澤湖平原無垠的夜色裡。
而洪澤湖下遊的萬頃土地上,一種比月光更沉靜、比燈火更堅韌的力量,正穿透八十年的風霜,在新翻的泥土氣息中,無聲地勃發。
漫水橋的樁已經打好,可姬家兄弟的路還長,接下來又會有怎樣的考驗等著他們?
這份“共守”的承諾,還將經曆怎樣的淬煉?
故事將如何延續本章情節……請繼續進入第313章的精彩聽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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