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後,南京另一夥流竄作案的搶劫犯被警方成功打掉。
案子審到一半,其中一個尖嘴猴腮、眼神飄忽的家夥,為了爭取寬大處理,竹筒倒豆子般交代:
“……就蘇北濱湖縣福緣鎮那邊過來的那個女的,姓姬,在市場做房產生意的,出手闊綽得很!
給她婆婆零花錢都是一遝遝的紅票子,從不點數,街坊四鄰都知道她有錢,家裡肯定藏著‘硬貨’值錢東西)……”
當負責此案的警官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無奈和同情,將這話轉述給正在淩亂辦公室整理賬本的姬永英時,她整個人瞬間僵住,仿佛被一道無形的閃電擊中。
手裡的圓珠筆“啪嗒”一聲掉在攤開的賬頁上,滾落到地上。她愣愣地站在那裡,像一尊驟然失去所有支撐的泥塑木雕,臉上瞬間褪儘最後一絲血色,隻剩下死灰般的慘白。
陽光透過蒙塵的窗戶斜射進來,照亮她臉上細微的絨毛,也清晰映照出她眼底翻湧的巨浪——
那是極度的困惑、刺骨的悲涼、難以置信的荒謬感,還有一絲被深深背叛的刺痛!
她給婆婆錢,是念著婆婆孤寡老人,在河西那窮得連耗子都搬家、餓得人眼發綠的年月裡,含辛茹苦勒緊褲腰帶把丈夫拉扯大的不易;
她幫襯親戚鄰裡,是記著那些在河西黑泥潭裡掙紮沉浮、朝不保夕的日子裡,大家你一口糠、我一把菜,相互攙扶取暖的救命恩情!
這份源自苦難的赤誠與回饋,這份刻在骨子裡的“苦蕎香”。
怎麼就成了彆人眼裡赤裸裸的“露富”“招賊”的由頭?
這世道,這人情,怎麼一夜之間就變得如此涼薄險惡?
.河西的“恩”,到了這光鮮亮麗的“河東”,竟成了懸在頭頂、隨時可能落下的“禍”?
一種源自靈魂深處的巨大疲憊感和冰冷寒意,瞬間攫住了她,比當年深陷在河西結著薄冰的泥沼裡還要徹骨寒冷。
被搶走的金鐲子、現金,還有那承載著母親最後念想的銀鎖,終究如同石沉大海,沒能追回分毫。
這筆巨大的損失,像一塊千斤巨石,沉甸甸地壓在她心頭,更是在這個剛剛在“河東”站穩腳跟、憧憬著好日子的家上麵,撕開了一道鮮血淋漓、深可見骨的傷口。
然而,命運的陰雲似乎鐵了心要籠罩這個家,不肯輕易散去。
入室搶劫帶來的驚悸還未從家人眼中完全褪去,一封來自兒子大學的掛號信,像另一塊更沉重冰冷的巨石,猝不及防地砸了下來。
將她最後一絲強撐的力氣也砸得粉碎——兒子在學校組織的例行體檢中,竟查出了慢性腎病!
醫生診斷書上冰冷的結論和建議,如同判決書:
必須休學一年安心療養,避免病情惡化。
否則後果不堪設想!後續治療,將是一筆長期而沉重的負擔。
這個消息,比強盜的洗劫更讓姬永英肝膽俱裂、魂飛魄散。
兒子是她全部的希望,是她在這片“河東”土地上,傾注了所有心血、汗水和祈盼澆灌出的最珍貴的苗,是她跨越河西泥沼、邁向光明的終極意義!
那孩子,骨子裡繼承了她那股不要命的“強”勁。
高三衝刺那會兒,為了考上夢寐以求的名校,常常淩晨兩三點還亮著台燈。
她心疼得不行,一遍遍去催:“兒啊,睡吧,身體垮了啥都沒了!”
兒子總是頭也不抬,沙啞著嗓子說:
“媽,沒事兒!你當年從河西那爛泥坑裡爬出來闖南京,多難啊!
風裡雨裡啥罪沒受過?我得爭氣,考個好前程,讓你和爸早點享福,不能給你丟臉!”
就是這股拚命的、近乎自虐的勁兒,把他自己生生熬乾了、熬垮了!
捧著那紙薄薄卻重逾千斤的休學通知,姬永英隻覺得天旋地轉,眼前陣陣發黑,辦公室裡的桌椅都在瘋狂旋轉。
她強撐著幾乎要散架的身體,連夜買了站票,一路站到了兒子所在的城市。
醫院走廊裡彌漫著濃重刺鼻的消毒水味,冰冷而無情。
兒子躺在慘白的病床上,臉色蠟黃,眼窩深陷,嘴唇乾裂起皮,手背上布滿密密麻麻青紫色的針眼,像被無數毒蟲噬咬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