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初之海的死寂，並非無聲，而是一種吞噬了所有“常態”聲音後的、更為深邃的嗡鳴。它作用於靈魂，而非耳膜。暗紫色的天穹低垂，仿佛一塊浸透了古老時光的厚重絨布，將一切屬於外界的光線與規則隔絕在外。
“龍息號”懸浮在這片色彩難以名狀的海麵上，海水時而呈現出石油般的粘稠漆黑，時而又折射出如同腐爛珍珠內部的詭異虹彩。
沒有風，沒有波浪，船體卻微微起伏，仿佛整片海洋是一個正在緩慢呼吸的活物巨肺。
暗爪收斂雙翼，落在船首，利爪扣緊木材。他不再焦躁，熔金色的瞳孔深處，那混沌的火焰已化為一種近乎絕對的冷靜與專注。
他像一塊投入水中的墨錠，自身的混沌本質與這片無序之海達成了某種危險的平衡。他既是外來者，又是回歸者。
“導航石…完全失效了。”呂桑德鬆開舵輪，看著那塊導向水晶內部的光芒徹底渙散、熄滅。在這裡，連星辰之裔的造物也失去了意義。
卡拉斯站在暗爪身旁，架構師的感知如同謹慎的觸須，探入周圍的環境。反饋回來的信息支離破碎，充滿矛盾。空間的結構如同被打碎的鏡子，每一片碎片都折射出不同的規則片段。
前一瞬感知到的可能是絕對的虛無，下一瞬就可能撞上一堵由固化時間構成的無形之牆。
“這裡沒有路。”卡拉斯得出結論，聲音在詭異的寂靜中顯得格外清晰，“或者說，每一條路都是暫時的，唯一的坐標…”他看向暗爪，“是他。”
暗爪喉嚨裡發出低沉的共鳴，算是回應。他微微偏頭，目光投向一個沒有任何特征的方向。在那裡，他感受到了一種“流動”，並非物質或能量的流動，而是“可能性”與“無序”本身的潮汐。那是混沌的指引，無法用邏輯理解，隻能憑本能追隨。
“跟著暗爪的感覺走。”卡拉斯對呂桑德說道，“放棄一切常規判斷，將船完全交給他。”
這是一種極大的信任，也是對現實的唯一妥協。呂桑德深吸一口氣，雙手離開舵輪，轉而將星輝之力注入船體核心的幾個基礎符文，全力維持著“龍息號”結構的基本穩定，防止它被周圍混亂的法則直接解離。
航行開始了。沒有目標，沒有方向，隻有暗爪那基於混沌本能的、時而停頓、時而轉向的引領。
“龍息號”如同夢遊者，在這片光怪陸離的海域中劃出毫無規律的軌跡。
他們駛過一片區域，海水突然變得清澈見底，可見其下並非深淵，而是倒懸著的、扭曲破碎的星空幻影。他們穿過一團彌漫的霧氣，霧中回蕩著意義不明的古老低語，仿佛無數個湮滅文明最後的歎息凝聚於此。
有時，側舷外的海麵會毫無征兆地隆起，形成一座由凝固閃電和記憶殘渣構成的、轉瞬即逝的島嶼，又在幾人注視下悄然沉沒。
有時，船頭前方的空間會如同簾幕般被掀開一角，顯露出另一片色彩截然不同、法則卻同樣怪誕的海域，仿佛多個不同的“源初之海”疊加在了一起。
沒有遭遇攻擊，卻比任何戰鬥更耗心神。每一次景象的變幻，每一次法則的切換，都在挑戰著他們對“現實”的認知底線。呂桑德的額頭滲出汗珠，維持船體穩定對抗這種無處不在的規則侵蝕，消耗巨大。
卡拉斯也必須時刻調整自身的架構師力場，像一件不斷變換形狀的容器，以適應這片拒絕被“定義”的海洋。
唯有暗爪，始終保持著那種冰冷的專注。他不僅是領航員，更像是一個過濾器，本能地規避著那些對秩序生命而言最致命的規則陷阱，選擇著一條…相對“溫和”的路徑。
就在這漫無目的的漂流仿佛要永恒持續下去時，暗爪突然發出一聲短促的警示性低吼，猛地停下了動作。
前方，海水的顏色固定了下來，化作一種均勻的、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線的啞光黑。在這片黑色海域的中心，漂浮著一樣東西。
那並非島嶼，也不是生物。
那是一塊巨大的、不規則的多麵體晶體。晶體通體呈現出一種深沉的、內部仿佛有灰色霧靄緩緩流轉的質地。它靜靜地懸浮在海麵上，沒有任何能量波動散發出來，卻讓周圍混亂的法則奇異地平靜了下來，形成了一片暫時的、詭異的“穩定區”。
而在這塊灰色晶體的一個棱麵上，鑲嵌著幾塊較小的、顏色更加純粹、呈現出一種“絕對靜止”意味的——蒼白石塊。
它們的形態，與薇翠絲描述的、能夠容納“原初之暗”的“沉寂之石”，驚人地吻合。
目標，似乎近在眼前。
但暗爪熔金色的瞳孔中，非但沒有喜悅，反而充滿了前所未有的警惕。他繃緊了全身的肌肉，對著那塊巨大的灰色晶體，發出了充滿威脅意味的、低沉的咆哮。
他在那晶體內部，感受到了一種更加古老、更加深沉、並且對他這“混沌幼子”帶著某種…難以言喻的“審視”與“排斥”的意誌。
這片海域的“平靜”，或許才是真正的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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