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屋內的沉默持續了足有半盞茶的功夫，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灰須長老那雙深陷的眼睛，如同兩口古井，倒映著跳躍的篝火，也倒映著卡拉斯平靜卻堅定的臉龐。
終於，那如同石雕般的老者，微微動了動乾癟的嘴唇。
“追蹤混沌…救治同伴…”他低聲重複著這兩個詞，聲音裡聽不出喜怒，“這片被詛咒的海岸，就是混沌的排泄口之一。你們要找的源頭，或許就在這裡，或許在更深處。但這不重要。”
他抬起眼皮，目光掃過卡拉斯，掃過站在門口緊張觀望的老魚，最終落回卡拉斯身上。
“重要的是，你們展現出了價值，以及…暫時共同的敵人。”灰須長老的聲音帶著一種曆經滄桑的疲憊與務實，“黑石部落可以給你們一個機會。一個證明你們不僅僅是索取者，也是合作者的機會。”
他緩緩伸出三根枯瘦的手指。
“第一，藥劑。你們現有的，全部交給草葉。之後，你們必須儘力尋找材料，為我們製作更多。煉製方法可以不交，但供應不能斷。”
“第二，戰力。在船隻修複期間，你們所有人，必須聽從石爪的調度，參與狩獵、巡邏、防禦。我們會觀察，會評估。”
“第三，信息。關於外界，關於你們所知的一切關於混沌的情報，需要共享。”
他的條件比之前稍微寬鬆了一些，去掉了最苛刻的“交出煉製方法”，也明確了“聽從調度”而非完全賣命，增加了“信息共享”這一條。這顯示出他並非一味壓榨，而是在為部落尋求更長遠、更實際的利益。
卡拉斯心中快速權衡。這些條件，雖然依舊苛刻，但已有了談判和操作的空間。優先供應現有藥劑可以接受，參與防禦也是自保所需，信息共享則可以有選擇地進行。
“可以。”卡拉斯點頭，“但我也有兩個條件。”
灰須長老眉毛微挑，示意他說下去。
“第一，我的同伴，那頭龍裔，他不會聽從任何人的‘調度’。他會和我一起行動，負責最危險的戰鬥，這是我們的底線。”卡拉斯必須確保暗爪的自主性，這是他們最大的依仗。
提到“龍裔”，碎岩和石爪的眼神都凝重了幾分，灰須長老也微微頷首，似乎對這個要求並不意外。“可以。強大的野獸自有其驕傲。隻要它不傷害我的族人，並能確實地對抗黑暗。”
“第二，”卡拉斯繼續道，“修複船隻需要材料和工具。我希望黑石部落能提供力所能及的幫助，比如木材、合適的石材，以及…熟悉這片海域潮汐和礁石分布的人。”
這是解決問題的關鍵。沒有本地人的幫助，他們很難將“龍息號”從礁石中弄出來並進行有效修複。
灰須長老沉吟片刻，點了點頭：“合理。石爪會協調人手和物資。但前提是，你們先證明自己的誠意和能力。”
一場建立在脆弱信任和共同利益基礎上的臨時盟約，就在這昏暗的石屋中，初步達成。
卡拉斯將身上攜帶的另外兩瓶星輝藥劑也交給了草葉藥師。草葉如獲至寶，小心翼翼地捧著，眼中閃爍著希望的光芒。
隨後，石爪安排了一名腿腳麻利的年輕戰士，跟著老魚一起返回擱淺地，向呂桑德和暗爪傳達這邊的情況和達成的協議。
卡拉斯則暫時留在了山穀。灰須長老似乎想近距離觀察這個神秘的外來少年。
接下來的半天，卡拉斯在石爪的陪同下，粗略地參觀了這座山穀。他看到了在聖泉旁排隊、用粗糙的陶罐小心翼翼接取深綠色泉水的婦女；看到了在穀底開墾出的、種植著幾種耐貧瘠和微弱汙染作物的貧瘠田地；看到了工匠們在洞穴裡叮叮當當地敲打黑石，製作簡陋的工具和武器；也看到了更多像岩皮一樣，身上帶著或新或舊傷口的戰士。
絕望與堅韌，在這座山穀的每一個角落交織。
傍晚時分，那名年輕戰士和老魚回來了，同行的還有呂桑德和縮小了體型、收斂了大部分氣息，但依舊顯得格格不入的暗爪。
暗爪的出現，在黑石部落引起了不小的騷動。戰士們如臨大敵，孩童們躲在母親身後，既害怕又好奇地偷看。直到灰須長老親自出麵，宣布了這是“暫時的盟友”，騷動才勉強平息下來，但那種隔閡與戒備，依舊濃得化不開。
呂桑德帶來了更詳細的船隻損傷報告，以及所剩無幾的補給清單。情況比預想的還要糟糕。
“我們需要儘快開始。”呂桑德憂心忡忡地對卡拉斯低語，“船底破損嚴重，靠我們自己和部落這些…簡陋的工具，修複起來非常困難。而且，我們的食物撐不了太久。”
卡拉斯看著山穀中那些麵黃肌瘦的族人，知道從他們口中節省出大量食物來供應自己這些人，幾乎不可能。
“明天開始，我和暗爪參與狩獵隊。”卡拉斯做出了決定，“我們需要靠自己獲取食物，同時，這也是‘證明’的一部分。”
他看向山穀入口外那片被暮色籠罩的、危機四伏的扭曲林地。
生存的挑戰，從這一刻起，才真正開始。脆弱的盟約能否維係，取決於他們能在黑石灘這片絕望之地上，展現出多大的價值。而隱藏在暗處的失魂者、變異野獸，乃至可能追蹤而至的“觀測者”爪牙，都是懸在頭頂的利劍。
夜色，如同墨汁般浸染了黑石山穀，隻有聖泉那一點微弱的淡金光暈，和零星的火把，在無邊的黑暗中頑強地閃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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