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車帶著滿村人的希望和羨慕,轟鳴著消失在山路的儘頭。靠山屯的空氣裡,喜悅的情緒像是燒開的水,咕嘟咕嘟地冒著泡,久久不能平息。
漢子們攥著手裡那幾張嶄新的鈔票,像是攥住了下半輩子的光景,一張張黝黑的臉上,笑出了滿臉的褶子。女人們則聚在一起,嘰嘰喳喳地商量著是先扯布做身新衣裳,還是換點白麵給娃解解饞。
整個村子,都沉浸在一種前所未有的,近乎癲狂的幸福感裡。
隻有陸峰,站在自家院門口,像一尊沒有情緒的雕像。
他的目光,平靜地掃過那些激動得手舞足蹈的村民。他能理解他們的快樂,那種從絕望的貧窮裡,乍然看到一絲富足曙光的狂喜。
但他無法感同身受。
他的靈魂,早就被戰火淬煉得冰冷而堅硬。這點錢,這點肉,隻能解決最表層的生存問題。在這個特殊的年代,真正的危險,從來都不是來自山裡的野獸。
“小峰,快進屋,外麵冷。”母親薑淑雲的聲音裡帶著藏不住的笑意。她手裡也攥著一小遝錢,是陸峰剛剛塞給她的。錢不多,但那沉甸甸的分量,讓她覺得心裡無比踏實。
陸靈更是像隻快樂的小麻雀,抱著哥哥的大腿,仰著小臉,黑葡萄似的大眼睛裡,全是崇拜的光。“哥哥,我們有錢了!可以給媽媽買藥,還可以吃白麵饅頭了!”
陸峰低下頭,眼裡的冰冷瞬間融化。他伸出手,摸了摸妹妹的頭頂,嗯了一聲。
就在這時,一個本不該出現的人,從村口那棵老槐樹後麵,轉了出來。
是馬主任。
他沒有上那輛解放卡車。
他獨自一人,表情嚴肅地朝著陸峰家走來。他身上的那股子商人的熱情和圓滑,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屬於官方的,不容置喙的凝重。
原本還圍在陸峰家附近的村民們,看到馬主任這副表情,都識趣地閉上了嘴。他們互相遞了個眼色,悄無聲息地散開了。
那兩個一直跟在馬主任身後的民兵,也走了過來。他們沒有靠近,隻是站在了院子外麵的兩個方向,雙手負在身後,目光銳利地掃視著四周,形成了一個無形的警戒圈。
空氣中那股子狂歡的氣氛,瞬間被壓了下去。
一種緊張和不安,重新籠罩了靠山屯。
薑淑雲臉上的笑容僵住了,她有些害怕地拉了拉陸峰的衣角。
“媽,你帶小靈先進屋。”陸峰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讓人安心的力量。
薑淑雲點點頭,牽著還有些不明所以的陸靈,快步走進了屋子,還順手關上了房門。
院子裡,隻剩下陸峰和馬主任。
“陸峰同誌。”馬主任走上前,從口袋裡掏出一包“大前門”香煙,抽出一根遞了過去。這是他能拿出的,最好的煙了。
陸峰擺了擺手,拒絕了。
馬主任也不尷尬,自己點上了一根,猛地吸了一大口,然後長長地吐出一口白煙。煙霧繚繞中,他的臉色,顯得愈發凝重。
“小陸同誌,我就不跟你繞圈子了。”馬主任壓低了聲音,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出大事了。”
陸峰的眼皮都沒有動一下,靜靜地等著他的下文。
“三天前,一支從省城來的地質勘探隊,在林子裡,失聯了。”
陸峰的瞳孔,微微收縮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