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峰手裡的刀,停了。
那片即將成型的木屑,還連在木塊上,顫巍巍的。
院子裡,一瞬間,隻剩下風吹過屋簷的輕響,和劉副主任自己那粗重得像風箱一樣的呼吸聲。
陸峰沒有回頭。
可就是這個靜止的背影,卻像一座無形的大山,壓在劉副主任的心口,讓他幾乎窒息。
時間,一秒,一秒地走。
每一秒,都像一把小錘,敲在劉副主任那根已經繃到極限的神經上。
他額頭上的汗,滲了出來,順著臉頰的溝壑,往下淌。
他帶來的那幾個公社乾部,站在院子門口,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個個低著頭,恨不得把腦袋塞進褲襠裡。
終於。
陸峰緩緩地,轉過頭來。
那雙眼睛,黑得像兩口深不見底的古井。
裡麵沒有驚訝,沒有意外,更沒有一個十七歲少年該有的情緒。
隻有一片冰冷的,了然的平靜。
仿佛劉副主任的到來,他的這副狼狽模樣,早就被寫在了陸峰的劇本裡。
“支援?”
陸峰像是在問一個與自己毫不相乾的問題。
劉副主任的腰,不自覺地,又彎下去了幾分。
他那張布滿血絲的臉,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陸峰同誌,是……是我的思想覺悟不夠,之前對你的科學種田法,有誤解,有偏見。”
他像是在背稿子,聲音乾澀,每一個字,都說得異常艱難。
“我代表公社,向你,向靠山屯的全體社員,做深刻的檢討。”
“現在,除了靠山屯,其他村子……都……都完了。”
他說到這裡,聲音裡帶上了真實的顫抖,那不是演戲,是刻骨的恐懼。
“地裡,連根草都找不到了。社員們家裡,存糧也不多了,再不想辦法,這個冬天,要出大事的。”
他往前走了一步,姿態放到了塵埃裡,近乎是在哀求。
“你的那個……那個‘驅蟲神水’,能不能……能不能支援公社一些?”
“隻要能保住一點,哪怕是地裡剩下的一點紅薯藤,也算是一點活路。”
陸峰靜靜地看著他。
看著這個前幾天還趾高氣揚,想把他踩進泥裡的公社領導,此刻,像一條走投無路的狗,搖尾乞憐。
“劉主任,我的藥,是給我自己村裡人用的。”
一句話。
像一把冰刀,捅進了劉副主任的心窩子。
他臉上的血色,“唰”地一下,全退了。
那副卑微的笑容,僵在臉上,顯得無比滑稽。
他想發火。
想用自己副主任的身份,去壓,去吼。
可他一接觸到陸峰那雙眼睛,那股子官威,就像被戳破的皮球,瞬間泄得一乾二淨。
他知道,自己沒有資格了。
從他踏進這個院子,低下頭的那一刻起,他和這個少年之間的位置,就已經徹底顛倒了。
現在,他是求人的那一個。
而對方,掌握著所有人的生殺大權。
劉副主任的拳頭,在袖子裡,死死攥緊。
指甲,深深地陷進掌心,傳來一陣刺痛。
這股疼痛,讓他保持了最後一絲清醒。
他知道,自己已經沒有退路了。
他看著陸峰,喉結劇烈地上下滾動了一下,最終,從牙縫裡,擠出了一句話。
“陸峰同誌,隻要你肯幫忙,有什麼條件,你儘管提。”
話一出口。
劉副主任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氣,整個身體都晃了晃。
他知道,自己把最後一點尊嚴,也賭了上去。
院子裡,安靜得可怕。
陸峰等的就是這句話。
他放下了手裡那把鋒利的剝皮刀,和那塊已經初具雛形的木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