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縣城招待所的會議室,被臨時征用成了指揮部。
陸峰在這裡,第一次見到了那兩位特殊的“盟友”。
領頭的蘇聯人叫伊萬,個子很高,金色的頭發在昏暗的燈光下也顯得很紮眼。
他臉上總是掛著一種過分熱情的笑容,和陳剛握手的時候,甚至還來了一個熊抱,用一口標準到讓人起疑的中文,大聲說著“親愛的陳連長同誌”。
可當他的目光,不經意間掃過站在陳剛身後的陸峰時,那雙藍色的眼睛深處,有什麼東西一閃而過。
那是一種蛇看到獵物時的眼神,陰冷,還帶著一絲評估和輕蔑。
另一個叫安德烈的蘇聯人,則完全相反。他像一塊風化的石頭,沉默寡言,隻是寸步不離地跟在伊萬身後,眼神空洞,仿佛對周圍的一切都漠不關心。
伊萬的熱情表演還在繼續。
他鬆開陳剛,轉向陸峰,那居高臨下的姿態,像是城裡的大老爺在打量一個鄉下來的窮親戚。
“哦,這位就是你們請來的向導同誌嗎?”伊萬的笑容誇張,“真是……年輕有為啊。”
“年輕有為”四個字,被他用一種拖長了的,帶著奇異拐彎的語調說出來,嘲諷的意思,連屋子裡最遲鈍的人都聽得出來。
陳剛的臉色,肉眼可見地沉了下去。
伊萬像是沒看見,他伸出手,用一種很親熱的姿態,拍了拍陸峰那身洗得發白的舊衣服,還有那瘦削的肩膀。
“陳連長,”伊萬笑著對陳剛說,但話裡的意思卻是衝著所有人來的,“長白山的地質構造,可是非常複雜的。這可不是在山裡打幾隻兔子,掏幾個鳥窩就能搞明白的學問。”
他停頓了一下,享受著眾人聚焦在他身上的感覺。
“我建議,為了我們共同的任務,為了不浪費寶貴的時間,這次行動的路線規劃和所有專業決策,還是由我們這些更專業的同誌來主導比較好。免得嘛,這位小向導一時緊張,帶錯了路,那就不好了。”
話音落下,屋子裡的空氣都緊繃了。
這是赤裸裸的奪權。
在任務開始的第一分鐘,這個叫伊萬的蘇聯人,就試圖將隊伍的指揮權,從陳剛和陸峰手裡搶過去。
陳剛的拳頭,在桌子下麵,已經捏緊了。他正要開口反駁。
陸峰卻先他一步,開了口。
他還是那副山裡娃的憨厚樣子,抬手撓了撓後腦勺,露出一口白牙,眼神裡滿是淳樸和一點點的局促。
“這位蘇聯專家同誌說的對,說的太對了。”
“我就是個山裡長大的,也就認識幾條山路,哪裡有兔子哪裡有麅子。這國家大事,還得聽你們這些有文化,有學問人的。”
他的這番示弱,讓伊萬臉上的笑容更加燦爛和得意。
伊萬甚至還讚許地點了點頭,仿佛在誇獎一個懂事的孩子。
陳剛看著陸峰,心裡又急又氣,可看到陸峰遞過來的平靜眼神,他到了嘴邊的話,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隔日隊伍正式出發。
一行人,像一條不起眼的長蛇,消失在茫茫林海之中。
陳剛手下的解放軍戰士,一個個都背著半自動步槍,腰間掛著彈藥和水壺,裝備精良,步伐沉穩。
伊萬和安德烈,則背著各種奇形怪狀的,看似非常先進的儀器設備,像是來野外郊遊的學者。
隻有陸峰,背著他那杆老掉牙的獵槍,和一個洗得泛白的帆布包,跟在隊伍中間,毫不起眼。
伊萬似乎精力無限,一路上都在高談闊論,一會兒指著一塊石頭,大講特講它的地質構成和年代,一會兒又拿出他那個黃銅外殼的指北針,炫耀蘇聯的工業技術是多麼先進。
他的每一句話,都在不動聲色地削弱著陳剛的權威,同時把陸峰這個“特彆顧問”,塑造成一個可有可無的土包子向導。
走了大半天,隊伍行至一處地勢開闊的地熱溫泉區。
空氣裡開始彌漫著一股淡淡的硫磺味。按照地圖上的原定計劃,他們應該從西側的山脊繞行,雖然路遠,但是安全。
伊萬卻突然停下了腳步。
他攤開地圖,指著前方一片看起來植被稀疏,長滿了綠色草甸的沼澤地,提議道:
“同誌們,大家看,根據等高線顯示,如果我們能直接穿過這片區域,至少可以節省半天的時間!我建議,我們抄近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