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室的卷閘門半拉著,但那輛黑白配色的“大烏龜”警車就橫在門口,車頭插著的英國國旗在雨後的悶熱空氣裡耷拉著。
陸峰推開玻璃門,一股濃烈的雪茄味撲麵而來,蓋過了店裡原本的奶茶香。
大堂裡沒客人,桌椅被推到兩邊。
蘇紅站在吧台後麵,手裡緊緊攥著抹布,臉色煞白。
大堂正中間隻留了一張圓桌。
王金龍王探長正陪著笑臉站在一旁,滿頭大汗。
坐在主位上的是個洋人,四十多歲,金發碧眼,鷹鉤鼻,穿著一身考究的白色西裝,胸口彆著一枚金質警徽。
他手裡夾著雪茄,神情焦躁且陰鬱。
“史密斯先生,人來了,來了!”
王金龍一見陸峰進來,立馬像條見到骨頭的哈巴狗一樣,但背對著史密斯時,那雙三角眼裡全是狠厲的警告之色。
“阿峰!”王金龍壓低聲音,咬著牙道。
“這位是九龍總區的史密斯高級警司。今天這關你要是過不去,彆說這冰室,連阿彩都保不住你。”
陸峰心頭微沉,麵上卻不動聲色。
他沒看王金龍,徑直走到圓桌前,微微欠身,用流利的英語說道。
“史密斯先生,我是這裡的負責人。不知有何貴乾?”
旁邊的王金龍像是見了鬼一樣,那雙三角眼瞪得溜圓,下巴差點掉地上。
他做夢都沒想到,這個大陸仔,嘴裡蹦出來的洋文,竟然比那些在中環上班的洋行買辦還要地道!
史密斯也愣了一下,顯然沒料到在這個貧民窟一般的城寨裡,還有人能說這麼標準的倫敦腔。
他敲擊地麵的腳停了下來,審視地打量了陸峰一眼。
“你會說英語?”史密斯傲慢地挑了挑眉,語氣稍微緩和了一點,畢竟語言是身份的象征。
“學過一點。”陸峰平靜地回答。
“很好,那就能省掉這隻豬的翻譯了。”
史密斯厭惡地瞥了一眼旁邊的王探長,然後從懷裡掏出一個用絲綢手帕包裹著的東西,重重地拍在桌上。
那是一個巴掌大小的金屬盒子,銀灰色,上麵刻著德文,雖然磨損嚴重,但依然能看出其精密的工藝。inifonp55?”陸峰眼神一凝,脫口而出。
這是西德製造的微型鋼絲錄音機,在這個年代屬於頂尖的間諜裝備。
史密斯眼中閃過一絲驚訝,身體前傾:“你認得?”
“見過。”陸峰點頭,不動聲色地試探道,“這可是稀罕貨,通常是……某些特殊人員用來取證的。”
聽到“取證”兩個字,史密斯的臉色瞬間陰沉下來,眼角抽搐了一下。
這是陸峰故意拋出的誘餌。
在這個等級森嚴的殖民地,想要洗白黑戶的身份,光靠城寨裡的打打殺殺永遠出不了頭。
眼前這個英國警司雖然是顆定時炸彈,但也是通往上流社會最快的捷徑。
適度暴露自己的“特殊”,讓對方意識到利用價值,是陸峰在這場賭局中下的第一注籌碼。
“這不關你的事。”史密斯語氣生硬,帶著一股掩飾不住的火氣。
“這是我從一個……嫌疑犯手裡繳獲的。裡麵的鋼絲斷在磁頭裡了。姓王的告訴我,你這裡有個能化腐朽為神奇的瘋子?”
陸峰心裡瞬間明鏡似的。
繳獲的?
如果是正經證物,為什麼不送警隊技術科?
偏偏要送到這三不管的城寨來修?
這就說明,史密斯不敢讓警隊的人聽到裡麵的內容。
這東西,要麼是史密斯的私人物品,要麼——是彆人用來抓史密斯把柄的,被史密斯截胡了。
他必須在銷毀之前,確認裡麵到底錄了什麼,有沒有涉及其他人。
這是一顆雷。
“人是有。”陸峰緩緩說道,“但他脾氣古怪,我不確定他能不能修。”
“我不管他古不古怪!”史密斯從腰間拔出那把韋伯利轉輪手槍,“啪”地一聲拍在錄音機旁邊,耐心已經耗儘。
“半個小時。修好它,我不關心這東西怎麼修,我隻要它能響。修好了,這一千塊港幣是你的。修不好,或者徹底弄壞了……”
他沒有把話說完,但那槍口已經說明了一切。
陸峰沉默了兩秒,轉頭看向蘇紅:“去把老湯叫來。就說有他在鴨寮街一直想找的那種‘德國貨’。”
五分鐘後。
老湯被蘇紅領了進來。
他手裡提著那個視若性命的工具箱。
一進門,老湯看都沒看史密斯和那把槍一眼,渾濁的目光瞬間被桌上的那個銀灰色盒子吸住了。inifon……好東西……好東西啊……”
老湯喃喃自語,撲到桌邊,也不管旁邊坐著個鬼佬,伸手就去拿。
史密斯手按在槍上,警惕地盯著這個像乞丐一樣的老頭。
“彆動粗。”陸峰按住史密斯的手,“他是全香港唯一能救這機器的人。”
史密斯遲疑了一下,鬆開了手。
老湯像捧著聖旨一樣捧起錄音機,從兜裡掏出一個單眼放大鏡卡在眼眶上,又掏出一把比牙簽還細的螺絲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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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鋼絲斷了,繞進了主軸,死結。”
“這是硬扯斷的……誰這麼粗魯?這是想毀了它還是想聽它?”老湯看了一眼,眉頭皺起,嘟囔道。
史密斯的臉抽搐了一下,有些尷尬,但更多的是惱怒:“閉嘴!能不能修?”
“能是能,但是得拆機芯。”老湯頭也不抬。
“給我點光!”
陸峰立刻走到吧台,把所有的燈都打開,又找來一個台燈放在桌上。
強光下,老湯的手穩得可怕。
整個冰室安靜得連呼吸聲都聽得見。
史密斯盯著老湯的手,額頭上滲出了細密的汗珠,那隻夾雪茄的手在微微發抖。
他在害怕,害怕修不好,更害怕修好後聽到的東西。
王金龍更是縮在角落裡,大氣都不敢出,他雖然不知道那是啥,但直覺告訴他,這玩意兒要命。
陸峰站在一旁,看似平靜,實則全身肌肉緊繃。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大概過了二十分鐘,老湯長出了一口氣,用鑷子小心翼翼地夾出一截扭曲的斷絲,然後熟練地打了個微不可見的結。
“好了。”老湯放下工具,抹了一把頭上的油汗,臉上露出了工匠特有的滿足感。
還沒等史密斯伸手去拿,老湯習慣性地按下了播放鍵:“通電試試底噪。”
“滋滋……”
一陣電流聲過後,錄音機裡沒有任何預兆地傳出了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