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漿的腥氣和刺骨的寒意,是薑雲恢複意識後最先捕捉到的訊號。
他被平放在一片狼藉的河岸上,身體下麵是冰冷濕滑的爛泥,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肺部,帶來一陣火燒火燎的劇痛。他猛地側過身,劇烈地咳嗽起來,大口大口地吐出渾濁的、帶著沙石的河水。
每一次嗆咳,都像是在用一把鈍刀刮擦著他的喉嚨和胸腔,痛苦得讓他幾乎蜷縮成一團。
模糊的視線裡,無數晃動的人影和火把的光暈交織成一片混沌的光斑。他聽到了嘈雜的呼喊,有關切,有驚歎,還有一種劫後餘生的、壓抑不住的狂喜。
“先生!”
“薑彆駕!”
劉備的聲音第一個穿透了這片混沌,帶著一種失而複得的、難以抑製的顫抖。他看到一張張熟悉的臉龐圍了過來,關羽、張飛,還有許多親衛,他們的臉上都寫滿了同樣的複雜情緒——震驚、後怕,以及一種看待怪物般的敬畏。
薑雲的腦子依舊像一團漿糊,他想開口說些什麼,卻隻能發出幾聲無意義的嘶啞音節。他下意識地動了動自己的手,卻感覺到了一股微弱的阻力。
他低頭看去。
在那隻沾滿了泥汙的手中,還緊緊地牽著另一隻手。那隻手比他的要小巧許多,肌膚因為長時間浸泡在冰冷的河水中而呈現出一種毫無血色的蒼白,但卻依舊帶著一絲柔軟的、屬於生命的溫度。
他們的手指,依舊以一種近乎頑固的姿態,十指相扣。
這個發現,像一道微弱的電流,瞬間擊穿了他所有的麻木和混沌。他記起來了。記起了那個吞噬一切的漩渦,記起了那片無邊無際的黑暗,記起了自己在絕望中抓住的、那唯一的真實。
“咳……咳咳……”
身旁,同樣劇烈的咳嗽聲響起。孫尚香也被救上來了,她側躺在薑雲不遠處,同樣在痛苦地咳出肺裡的積水,一張俏臉蒼白如紙,嘴唇微微發紫,長長的睫毛上沾著水珠和泥點,整個人看起來像一朵被暴雨摧殘過的、凋零的薔薇,脆弱得仿佛一觸即碎。
她顯然也緩過來了。
她慢慢地睜開眼,那雙一向明亮如星的眸子,此刻卻寫滿了茫然與空洞。她呆呆地看著頭頂那片被火光映照得昏黃的天空,仿佛還沒有從那場瀕死的噩夢中醒來。
幾秒鐘後,她的瞳孔似乎重新找回了焦距。她看到了周圍密密麻麻的人群,看到了他們臉上關切的表情,看到了這片狼藉的、如同戰場般的河岸。
然後,她的目光,越過所有人,落在了薑雲的身上。
四目相對。
那一瞬間,薑雲清晰地看到,她眼中的茫然與空洞,如同被巨石砸碎的冰麵,瞬間崩裂。取而代之的,是洶湧而出的、再也無法抑製的恐懼與後怕。
那片冰冷的、旋轉的黑暗,那股足以碾碎一切的巨力,那種眼睜睜看著自己被拖入深淵的絕望……所有的記憶,在看到薑雲那張同樣蒼白疲憊的臉時,如決堤的洪水般,轟然衝垮了她所有的防線。
她那引以為傲的堅強,她那江東郡主所有的驕傲與體麵,在這一刻,被徹底擊得粉碎。
“哇——”
一聲響亮的、帶著無儘委屈與恐懼的哭聲,毫無征兆地爆發了。
那不是壓抑的啜泣,也不是無聲的流淚,而是像一個迷路後終於找到家人的孩子那樣,毫無顧忌的、撕心裂肺的放聲大哭。
在場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驚得愣住了。劉備伸出的手停在了半空,張飛那張黑臉上的關切化作了錯愕,就連一向沉穩的關羽,那雙丹鳳眼也微微睜大,流露出一絲意外。
他們認識的孫尚香,是那個在江東能與群雄策馬逐鹿的弓腰姬,是那個初到徐州時眼神銳利、言語帶刺的江東郡主。他們何曾見過她如此脆弱、如此失態的一麵。
然而,孫尚香已經什麼都顧不上了。
她不顧自己渾身濕透的狼狽,不顧地上冰冷的泥漿,更不顧周圍那成百上千道驚愕的目光。她手腳並用地從地上爬起來,踉踉蹌蹌地,撲向了那個剛剛被親衛攙扶著坐起來的身影。
她像一頭歸巢的幼獸,一頭紮進了薑雲的懷裡,雙臂死死地環住了他的腰,仿佛要將自己整個人都嵌進他的身體裡。
“我以為……我以為我死定了……嗚嗚嗚……”
她的臉緊緊地埋在薑雲那冰冷而又堅實的胸膛上,滾燙的淚水混雜著泥水,瞬間浸濕了他胸前的衣襟。她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著,哭聲破碎而又絕望,仿佛要將那深不見底的恐懼,連同自己的靈魂,一同哭出來。
這個擁抱來得如此突然,如此用力,讓本就虛弱不堪的薑雲悶哼了一聲,身體向後晃了晃,最終還是靠著親衛的支撐才沒有倒下。
他整個人都僵住了。
懷中女孩的體溫,隔著濕透的衣物傳來,冰冷中又帶著一絲生命的溫熱。她那劇烈顫抖的身體,她那撕心裂肺的哭聲,她那環在自己腰間、勒得他生疼的雙臂……所有的一切,都像一把重錘,狠狠地敲擊著他那疲憊到極點的神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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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有推開她。
他甚至忘記了周圍還有成千上萬雙眼睛在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