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雲的臥房,是他在這座府邸裡最後的、也是唯一的避難所。
當他終於把自己扔進那隻散發著皂角和陽光味道的浴桶裡時,溫熱的水包裹住疲憊的身體,他才感覺自己那根繃緊了一天一夜的神經,終於有了一絲鬆弛的跡象。
他閉上眼,靠在木桶的邊緣,腦子裡亂哄哄的。
滔天的洪水,震天的歡呼,劉備那雙灼熱的手,甄姬那完美卻冰冷的微笑,還有孫尚香那個帶著絕望與淚水的擁抱……一幕幕畫麵,走馬燈似的在他腦中旋轉,最後都化作了一聲無奈的長歎。
神壇?他現在隻想下凡。
英雄?他隻想當個睡到自然醒的狗熊。
這日子,比他上輩子讀過的任何一本曆史書都要刺激,也都要累人。
好不容易洗漱完畢,換上了一身乾淨的寬袖常服,薑雲感覺自己總算活了過來。他揮退了所有試圖進來伺候的侍女,隻想一個人安安靜靜地待著,享受片刻的安寧。
房間裡燃著一爐安神的檀香,味道清雅,沁人心脾。桌案上,甄姬派人送來的燕窩粥還冒著絲絲熱氣,旁邊擺著幾樣精致的小菜。
一切都體貼周到,無懈可擊。
可薑雲看著這碗粥,卻覺得它像是一份擺在麵前的考卷,吃,還是不吃,怎麼吃,都代表著一種態度。
他最終還是沒動。
他現在沒胃口,隻想把自己摔在床上,用被子蒙住頭,假裝這個世界上所有的麻煩都跟他沒有關係。
然而,就在他走向床榻,馬上就要實現這個卑微願望的時候,房門處,傳來了一陣極其輕微的、猶豫的敲門聲。
“叩叩。”
聲音很輕,像是怕驚擾了誰。
薑雲的身體瞬間僵住,剛剛放鬆下來的神經“噌”地一下又繃直了。
他心裡哀嚎一聲:還來?有完沒完了?
這深更半夜的,會來敲他房門的,用腳指頭想也知道不會是關羽張飛。
他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而又疏離,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準備就寢的疲憊。
“誰?”
門外沉默了片刻,才響起一個略帶沙啞的女聲,那聲音裡還殘留著一絲哭過的痕跡,卻又故作鎮定。
“……是我,孫尚香。”
薑雲的太陽穴突突地跳了兩下。
他最不想麵對的人,還是來了。
他站在原地,沒動,也沒說話,試圖用沉默來傳達“我很累了,有事明天說”的信號。他覺得,一個聰明的、知進退的姑娘,此刻應該會識趣地離開。
可惜,孫尚香顯然不在此列。
門外的她,在短暫的等待後,似乎是耗儘了所有的耐心。
“吱呀——”
門,被她自己推開了。
一道穿著淡青色襦裙的身影,就這麼站在門口,帶著夜的涼氣,闖入了他這片小小的、剛剛建立起來的避難所。
她已經換上了針線房新送來的衣服,尺寸合身,料子是上好的絲綢,襯得她那張蒼白的臉,多了一絲富貴人家的嬌氣。長發被仔細地梳理過,用一根簡單的木簪鬆鬆地挽著,幾縷發絲垂在耳邊,平添了幾分女兒家的柔弱。
她看起來,不再是那個在洪水中搏命的江東郡主,也不再是那個在院中崩潰大哭的女孩,而像是一個……一個鼓足了畢生勇氣,準備去做一件大事的鄰家小妹。
薑雲看著她,眉頭不自覺地皺了起來。他沒開口,隻是用眼神詢問。
孫尚香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識地攥緊了衣袖。她先進來,然後反手,輕輕地將房門關上。
“哢噠”一聲輕響,像是隔絕了兩個世界。
這個動作,讓薑雲心中那不祥的預感,瞬間攀升到了頂點。
“孫姑娘,夜深了。”他終於開口,聲音比他預想的還要乾澀,“你身體還未痊愈,府醫囑咐過要靜養。有什麼事,不能等到明天再說嗎?”
他的語氣客氣,但疏離感十足,每一個字都在清楚地表達著“送客”的意圖。
孫尚香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她抬起頭,那雙依舊有些紅腫的眸子,在燭光下,亮得驚人。她就這麼直直地看著他,眼神裡沒有了之前的依賴和脆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破釜沉舟般的、近乎執拗的堅定。
她一步步地,朝著薑雲走過來。
不快,但每一步都踩得極穩,像是在丈量著什麼,又像是在給自己積蓄勇氣。
薑雲下意識地想後退,可腳下卻像生了根一樣,動彈不得。他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她走到自己麵前,停在相距不過三步的地方。
一股淡淡的、屬於少女的馨香,混雜著藥草的氣味,飄入他的鼻端。
“我哥信上寫了什麼,讓你觀察我,考驗我……”她終於開口,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那些,我不管了。”
薑雲一愣。
她這是……圖窮匕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