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雲那句“我不會喝酒”,像一粒微不足道的石子,被輕輕投入沸騰的油鍋。
沒有激起驚天巨浪,卻讓那鼎沸的喧囂,在一瞬間凝固,然後發出一連串細微而清晰的“滋啦”聲。
那是嘲弄。
是鄙夷。
是毫不掩飾的、從骨子裡透出來的輕蔑。
“哈,不會喝酒?”
“跑來快活林,說自己不會喝酒?”
“哪來的雛兒,斷奶了沒有?”
寂靜隻持續了短短一瞬,便被更加刺耳的哄笑聲淹沒。那些原本還在觀望的酒客們,此刻再無顧忌,他們拍著桌子,跺著腳,用最粗俗的言語,肆無忌憚地嘲笑著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青衫書生。在他們看來,一個男人,尤其是一個想在廣陵碼頭這種地方辦事的男人,說自己不會喝酒,比說自己是個閹人還要可笑。
孫尚香的臉頰瞬間漲得通紅,不是羞澀,而是極致的憤怒。她感覺那些汙言穢語像無數隻黏膩的蒼蠅,嗡嗡地撲向她,讓她渾身不適。她腰間的長劍發出一聲輕微的嗡鳴,那是劍主怒氣牽引下的共振。若不是薑雲之前的嚴令,她此刻早已拔劍,讓這些滿嘴噴糞的家夥知道,花兒為什麼這樣紅。
蔣欽臉上的表情沒有太大變化,他那張飽經風霜的國字臉上,依舊看不出喜怒。但若仔細觀察,便能發現他那雙深邃的眼眸裡,一閃而過一絲失望。那失望,就像一顆燒紅的鐵塊,在浸入冷水的瞬間,熄滅了最後的光。
他見過太多人,有錢的,有勢的,有武功的。他設下這酒局,並非真要灌醉誰,而是要看一個人在麵對壓力和挑釁時的底色。有的人會虛張聲勢,有的人會卑躬屈膝,有的人會惱羞成怒。而眼前這個年輕人,既不張狂,也不諂媚,卻給出了一個最無趣,也最無力的答案。
不會喝酒。
這四個字,像一道無法逾越的天塹,將雙方隔絕開來。道不同,不相為謀。
他心中已經有了決斷,這趟生意,不做了。這個人,不交了。
就在這滿堂哄笑與無聲的失望中,一道沉穩的身影,動了。
趙雲上前一步。
他的動作不快,卻帶著一種不容忽視的分量。他隻是簡單地向前邁了一步,便自然而然地擋在了薑雲身前,將那些嘲諷的目光和蔣欽審視的壓力,儘數隔絕。他那身普通的護院行頭,和他那張平凡的管家麵容,在這一刻,卻仿佛成了一座不可撼動的山。
他對著蔣欽微微一拱手,姿態不卑不亢,聲音沉穩如磐石。
“這位壯士,我家公子自幼體弱,不勝酒力,恐汙了壯士的好酒。”
他的目光平靜地掃過桌上那三隻巨碗,碗中琥珀色的酒液,在昏暗的燈光下,反射著危險的光。
“這三碗酒,由我趙某人,代勞如何?”
話音落地,滿堂的哄笑聲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目光,都從薑雲身上,轉移到了這個突然站出來的“管家”身上。他們這才注意到,這個一直沉默跟在書生身後的男人,身形挺拔,氣度沉凝,雖然穿著普通,但那股從骨子裡透出來的悍勇之氣,卻怎麼也掩蓋不住。
尤其是他那雙眼睛,平靜得像一口深井,卻讓人不敢久視,仿佛多看一眼,就會被那深井中的寒氣所吞噬。
孫尚香緊繃的身體,在這一刻悄然鬆弛下來。她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心中一塊大石落了地。
對啊,她怎麼忘了,還有子龍將軍在。
以子龍將軍的本事,彆說三碗酒,就是三壇酒,怕也灌不倒他。這個辦法好,既能全了薑雲的麵子,又能應對這莽夫的刁難。她看向趙雲的背影,眼中滿是信賴。
蔣欽的目光也終於從薑雲身上,移到了趙雲臉上。他上下打量著趙雲,眼神中的失望,漸漸被一絲凝重所取代。
他也是識貨的人。眼前這個“管家”,太陽穴高高鼓起,呼吸綿長悠遠,一雙手骨節粗大,虎口處滿是厚繭。這絕不是一個普通的護院,這是一個真正從屍山血海裡殺出來的高手。
讓一個如此高手心甘情願地做護衛,這個青衫書生,似乎也並非表麵上看起來那麼簡單。
蔣欽的興趣,又被勾回來了一點。
他沉吟片刻,剛要點頭。江湖規矩,主不能飲,仆代之,也算說得過去。賣這個高手一個麵子,也無不可。
然而,就在他即將開口的瞬間,一隻手,從趙雲身後伸了出來。
那隻手,骨節分明,皮膚白皙,甚至還帶著幾分書卷氣。它輕輕地,卻不容置疑地,按在了趙雲那即將端起酒碗的手背上。
是薑雲。
他不知何時已經站了起來,臉上依舊掛著那副溫和的、人畜無害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