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行兩日,風平浪靜。
長江仿佛一條溫馴的青色巨龍,載著五艘偽裝成商船的舟楫,不疾不徐地向東流淌。白日裡,暖陽融融,灑在寬闊的江麵上,碎成萬千跳躍的金鱗,晃得人眼底都泛起一層暖意。
那晚在“快活林”裡緊繃到極致的氣氛,似乎真的被這浩蕩的江水給衝刷、稀釋,消散在了風裡。
孫尚香的心情,肉眼可見地好了許多。
她到底是江東水鄉長大的女兒,這片水域於她而言,不是險途,而是故鄉的延伸。她脫下了那身不便行動的男裝,換上了一身利落的勁裝,將一頭長發高高束起,整個人都透著一股英姿颯爽的明媚。
此刻,她便站在船頭,雙手扶著船舷,任由江風將她的發梢與衣袂吹得獵獵作響。她微眯著眼,眺望著遠處水天一線的壯闊景象,那張總是帶著幾分警惕與倔強的臉上,難得地浮現出一絲舒展與愜意。
薑雲從船艙裡走出來,一眼便看到了這幅畫麵。陽光為她的側臉勾勒出一道柔和的金邊,江風是她的裙擺,身後是無垠的碧波藍天。他腦海裡那個說書小人下意識地就想讚歎一句“好一幅江上美人圖”,但隨即又趕緊捂住了自己的嘴。
‘冷靜,冷靜!這可不是觀光旅遊,是亡命天涯。’他暗自告誡自己,‘而且這位姑奶奶可不是什麼柔弱美人,她腰裡那把劍,怕是比我的胳膊都利索。’
他踱步上前,與孫尚香並肩而立,學著她的樣子,將目光投向遠方。
“這江上的風,果然比岸上要舒服得多。”薑雲隨口說道,試圖打破這片刻的寧靜。
孫尚香沒有回頭,嘴角卻微微向上揚起一個細微的弧度。“那是自然。我們江東兒女,都是在這江風裡長大的。”她的語氣裡帶著一種不加掩飾的驕傲,“等過了前麵那片蘆葦蕩,再行百裡,就快到濡須口了。從那裡入內河,很快就能抵達我二哥所在的柴桑。”
她似乎是談興起了,側過頭,那雙明亮的眸子看著薑雲,第一次褪去了審視與防備,多了幾分屬於主人的熱忱。
“你彆看這江麵寬闊,其實處處都有門道。哪裡水淺,哪裡有暗礁,哪裡水流湍急,隻有常年在江上跑的船家才摸得清。我二哥為了防備曹操,在沿江各處要隘都設了水寨,明裡暗裡,不知道有多少雙眼睛盯著呢。”
她一邊說,一邊用手指著遠近不同的方向,為薑雲講述著江東的風土人情,從柴桑的繁華,到會稽的富庶,再到丹陽兵的驍勇。她的聲音清脆,在風中顯得格外動聽,像是在描繪一幅生機勃勃的畫卷。
薑雲靜靜地聽著,偶爾點頭附和一句。他知道,這是孫尚香在用她自己的方式,表達著一種接納。他也從她的話語中,感受到了那個尚未完全展露鋒芒的江東集團,所蘊含的巨大潛力。
當然,他心裡那個小人也沒閒著。
‘柴桑……濡須口……這麼說,離見到傳說中的二喬也不遠了?’
‘不知道這“鳳格”美女,是不是真的跟仙女下凡一樣。不過話說回來,我這府裡已經快湊齊一桌麻將了,再來……養不養得起還是個問題啊。’
‘唉,我這該死的神木體質,真是甜蜜的負擔。’
就在薑雲思緒飄飛之際,孫尚香忽然話鋒一轉,問道:“對了,你那天在酒肆裡說的那個甘寧的故事,後來他怎麼樣了?黃祖一直不重用他,他就真的在那兒耗著?”
這個問題,讓薑雲心中微微一動。他看著孫尚香那雙充滿好奇的眼睛,笑了笑,正準備將後續甘寧投奔孫權,屢立奇功的故事講出來,一個沉穩而有力的聲音卻從他們身後傳來。
“兩位的好興致,怕是要先收一收了。”
兩人回頭,隻見蔣欽不知何時已站在他們身後。他依舊是那副粗豪的打扮,但臉上的神情,卻沒了前兩日的輕鬆寫意。他的眉頭緊緊鎖著,形成一個深刻的“川”字,那雙閱儘風浪的眼睛裡,透著一股凝重。
他沒有看孫尚香,目光徑直落在薑雲身上:“薑兄弟,這江麵……有些不對勁。”
孫尚香臉上的笑意一僵,不解地問道:“蔣大哥,哪裡不對勁了?我看這風平浪靜,天氣正好啊。”
蔣欽搖了搖頭,伸出粗糙的大手指了指天空,又指了指江麵。
“風向沒變,水流也正常。”他的聲音壓得很低,像是在說一件極為機密的事情,“但是,太靜了。”
“靜?”孫尚香更加疑惑。
“對,太靜了。”蔣欽的目光掃過寬闊的江麵,眼神銳利如鷹,“我們走了兩天,除了偶爾看到幾艘漁船,連一艘像樣的商船都沒遇上。這可是長江主航道,平日裡船來船往,比岸上的官道還熱鬨。可現在,安靜得就像一片死水。”
他頓了頓,又道:“還有,你們看天上。”
薑雲和孫尚香順著他的指引望去,隻見碧空如洗,幾隻江鷗在遠處盤旋,並無異常。
“江鷗不落地,水鳥不入水。”蔣欽的聲音裡透出一絲寒意,“這說明水底下,有讓它們感到害怕的東西。我蔣欽在這江上混了二十年,這種感覺,隻遇到過寥寥幾次,每一次……都見了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