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尚香那一聲清叱，如同一道劃破暗夜的閃電，銳利而決絕。
在這片被絕望和死亡陰影籠罩的江麵上，所有聲音都仿佛被這道閃電劈開，出現了刹那的寂靜。蔣欽麻木的眼神微微一動，似乎被這股突如其來的烈性所驚醒。那些原本在哭喊的水手，也下意識地止住了聲音，愕然地望向那個從將軍身後走出的女子。
就連對麵快船上那些猖狂的水賊，臉上的哄笑也僵硬了一瞬，他們顯然沒料到，在這艘即將沉沒的船上，竟還有人敢如此大聲地嗬斥他們。
薑雲感覺自己的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攥了一下。他就在孫尚香身邊，能最清晰地感受到她此刻的狀態。她的身體因為極度的憤怒而緊繃，像一柄出鞘的利劍，散發著灼人的鋒芒。那不是裝腔作勢，而是一種根植於血脈深處的驕傲被觸犯後，最本能的反擊。
他的腦海裡，那個說書小人剛剛還在抱著腦袋哀歎團滅結局，此刻卻被嚇得一個激靈，手裡的驚堂木都差點掉在地上。
‘姑奶奶！我的公主殿下！’
‘你沒看見旁邊子龍哥那張臉都快凝成冰塊了嗎？那不是因為江風冷，那是他碰上硬茬了！你現在上去對著這江上霸王龍的鼻子尖輸出，是嫌我們死得不夠快嗎？’
‘這是江東水域沒錯，可現在這片水域的話事人，明顯是船頭那個掛鈴鐺的社會大哥啊！’
薑雲的內心瘋狂刷過一連串的彈幕，可他卻不敢發出半點聲音，甚至連呼吸都放輕了。因為孫尚香已經動了。
她沒有絲毫猶豫，從趙雲的身後，也是從薑雲的庇護下，毅然決然地跨出了一步。腳下的甲板因為傾斜而濕滑無比，冰冷的江水衝刷著她的戰靴，可她的腳步卻異常沉穩。
她反手從背後摘下了那張鵲畫弓。
弓身古樸，線條流暢，在月光下泛著一層溫潤的光澤。她左手持弓，右手從箭囊中抽出一支狼牙箭，動作一氣嗬成，沒有半分拖泥帶水。
“嗡——”
弓弦被緩緩拉開，發出一種沉悶而充滿力量的聲響。那不是閨閣女子賞玩之物的輕吟，而是真正能夠穿金裂石的戰弓在咆哮。隨著弓弦被拉成滿月，孫尚香整個人的氣勢也攀升到了頂點。
她那張因憤怒而顯得愈發豔麗的臉龐上，一雙明眸死死鎖定了對麵船頭的甘寧，所有的恐懼、慌亂，此刻都已燃燒殆儘，隻剩下兩簇熊熊的戰意。
“大膽水賊！”
她的聲音再次響起，比之前更加清亮，也更加冰冷，充滿了不容置疑的威嚴。
“此乃我江東水域，豈容你在此撒野！速速退去，否則休怪我弓箭無眼！”
這一番話，擲地有聲。
她不再是那個需要被保護的使團成員，也不是那個會跟在薑雲身後好奇寶寶似的少女。在這一刻，她就是江東的郡主，是孫策和孫權的妹妹，是這片土地不容侵犯的象征。
趙雲的眉頭微不可查地一蹙，他本能地上前了半步，將自己的身體更靠近孫尚香一些，手中的龍膽亮銀槍微微調整了角度，槍尖的寒芒與孫尚香箭矢的鋒刃遙相呼應，形成了一種攻守兼備的姿態。他沒有阻止，因為他知道，對於孫尚香這樣的女子而言，她的尊嚴，比她的生命更重要。
江麵上的寂靜被打破了。
但打破寂靜的，不是預想中的箭矢破空之聲，也不是水賊們的惱羞成怒。
而是一陣笑聲。
“嗬……”
最先笑出聲的，是甘寧。
他先是愣了一下，仿佛沒聽清孫尚香在說什麼。隨即，他像是聽到了這輩子最好笑的笑話，先是低低地笑了一聲，那笑聲從喉嚨裡滾出來，帶著一絲沙啞的磁性。緊接著，他再也忍不住，仰起頭，爆發出了一陣驚天動地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的笑聲洪亮而張狂，充滿了不加掩飾的輕蔑與荒謬感，震得整個江麵都仿佛在跟著顫動。他笑得前仰後合，腰間那串銅鈴也隨之“叮鈴當啷”地瘋狂作響，像是在為他的狂笑伴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