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啷——”
那一聲金屬撞擊甲板的脆響,仿佛是一道分界線,將之前那劍拔弩張、殺氣彌漫的世界,與此刻這死寂無聲、落針可聞的世界,徹底隔開。
時間,像是被這聲響凍結了。
江風依舊在吹,吹得那麵“錦帆賊”的大旗獵獵作響,吹得甘寧額前的亂發遮住了他低垂的眼眸。
他腰間的銅鈴,在風中發出“叮鈴、叮鈴”的輕響,那聲音不再是威懾,不再是戰歌,反而像是一串無意義的、空洞的魂幡,在為一個逝去的靈魂做著最後的招引。
甘寧身後的那數百名水賊,一個個都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他們臉上的表情,從震驚,到錯愕,再到一種無法理解的茫然。他們看著那柄掉落在甲板上的短戟,又看看自家老大那如同石雕般一動不動的背影,隻覺得一股涼氣從脊椎骨竄了上來。
兵器,是他們的膽,是他們的命。
老大……竟然連兵器都扔了。
趙雲的呼吸,不自覺地放緩了。他手中的龍膽亮銀槍依舊穩固如山,但他的眼神,卻早已從最初的凝重戒備,化作了此刻的驚濤駭浪。他看著不遠處那個被江水浸濕了衣擺的年輕人,心中第一次對“智謀”這兩個字,有了超越兵法陣圖之外的、近乎敬畏的理解。
這已經不是攻心,不是陽謀。
這是誅心。
用言語為刀,斬斷一個人的過去;用預言為餌,釣起一個人的未來。殺人不見血,卻能讓一個縱橫江上的梟雄,俯首稱臣。
此等手段,若為友,則天下可定;若為敵,則寢食難安。
而孫尚香,她的小手還緊緊地攥著弓身,那張揚的戰意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她看著薑雲的背影,那雙明亮的大眼睛裡,此刻隻剩下一種情緒——不可思議。
她腦子裡亂糟糟的。
這個家夥,明明就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有時候還懶得要死,膽子也小得可憐。可為什麼,他總能做出這種匪夷所思的事情?
他到底是怎麼知道甘寧這些事的?
他怎麼就能肯定甘寧會被他說動?
他那句“與關羽、張飛並列”,又是怎麼想出來的?這不是在胡說八道嗎?可為什麼,甘寧聽了之後,會是這副丟了魂的樣子?
無數個問號,像一群蜜蜂,在她的小腦袋裡嗡嗡作響。她感覺自己以前對這個世界的認知,正在被眼前這個男人,一點一點地敲碎,然後重塑。這個過程讓她感到迷茫,卻又帶著一種致命的、讓她無法抗拒的吸引力。
就在這片詭異的沉寂中,薑雲動了。
他沒有去看蔣欽,也沒有理會身後趙雲和孫尚香的眼神變化。他的目光,自始至終,都平靜地落在對岸那個低著頭、仿佛失去了所有力量的身影上。
他腦海中那個穿著說書人馬褂的小人,看著台下那頭已經放下了利爪、露出了柔軟腹部的猛虎,滿意地點了點頭。
‘所有的鋪墊,所有的情緒,都已經烘托到了頂點。’
‘蔣欽的助攻,像是一把大錘,砸碎了他最後的外殼。’
‘他現在的心,就像一座被攻破的城池,所有的防禦都已崩潰,隻剩下廢墟和迷茫。’
‘是時候了。’
‘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他那點可憐的自尊心,又會重新把他包裹起來。’
‘要在他最脆弱,最無助,最渴望救贖的時候,向他伸出手,給他指出一條他從未見過,卻又無比渴望的光明大道。’
薑雲迎著江風,向前又邁出了一步。
這一步,讓他徹底站在了船頭最前端。江水已經沒過了他的腳麵,冰冷刺骨,但他毫不在意。
他看著甘寧,緩緩開口。
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振聾發聵的力量,穿透了風聲,穿透了水聲,清晰地送入在場每一個人的耳中。
“甘將軍。”
他依舊用這個稱呼,這個甘寧夢寐以求的稱呼,作為開場白。
甘寧的身子,幾不可察地微微一顫。他依舊低著頭,但所有人都感覺到,他的注意力,已經完全被薑雲所吸引。
薑雲沒有給他喘息的機會,他要用一連串的質問,將甘寧從那片自我懷疑的泥潭裡,徹底拽出來。
“彆再當水賊了!”
這一聲,帶著一絲不容置喙的嗬斥,像是一記當頭棒喝。
“區區一條長江,怎容得下你這條猛龍?”
這句話,像是一把火,重新點燃了甘寧心中那早已被現實消磨得隻剩下灰燼的豪情。
猛龍……
他有多久,沒聽過彆人這麼評價自己了?
他抬起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