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仿佛被凍結的粘稠油脂。
治安官猩紅的目鏡如同探照燈,死死鎖定在x017身上。那目光不僅僅是掃描,更帶著一種實質性的壓迫感,仿佛冰冷的金屬觸手已經扼住了他的喉嚨。酒吧裡所有殘存的細微聲響都消失了,隻剩下重型裝甲伺服係統低沉的嗡鳴和x017自己血液衝撞耳膜的奔流聲。
身份編碼?他沒有。手腕上的劣質信號模擬器在這群真正的獵犬麵前,無異於孩童可笑的玩具。頸後的生物接口暴露在空氣中,微微刺痛,像是一個剛剛被撕開的、昭示著“異常”的烙印。
逃跑?戰鬥?在這狹小擁擠、唯一出口被堵死空間裡,麵對四個全身武裝的“搖籃”治安官,任何此類念頭都等同於自殺。他的大腦在百分之一秒內評估了所有選項,得出的結論隻有令人窒息的絕望。
他下意識地握緊了藏在口袋裡的右手,那裡麵空無一物,隻有冰冷的汗濕。量子鉛筆已經作為交易品交給了莫克斯。此刻,他真正的一無所有。
就在那為首的治安官抬起一隻改裝義肢,指向他,冰冷的合成音即將再次響起的瞬間——
“嘿!長官!”
一個聲音,帶著誇張的、醉醺醺的諂媚,突兀地打破了死寂。是之前那個趴在吧台上嘔吐的瘦弱男人,他不知道什麼時候抬起了頭,臉上還掛著熒藍色的汙漬,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朝著治安官們揮舞著瘦骨嶙峋的手臂。
“抓他!對!就是那小子!”他聲音尖利,充滿了莫名的興奮和指控,“我看見了!剛才信號亂閃的就是他!他偷了我的東西!偷了我的‘藍夢’精華!那是我最後的存貨!”
他一邊語無倫次地喊著,一邊跌跌撞撞地朝著x017的方向撲過來,動作幅度極大,幾乎要撞到旁邊的桌子。
這拙劣至極的表演!
然而,效果卻出奇地好。四個治安官的注意力,包括那致命的猩紅目鏡,瞬間被這突然出現的、大喊大叫的“受害者”吸引了過去。為首的治安官似乎極其厭惡這種底層渣滓的糾纏,發出一聲低沉的、不耐煩的嗡鳴。
就是現在!
x017的身體比意識反應更快。幾乎在那醉漢喊出第一個詞的瞬間,他就像一張被拉緊後釋放的弓,猛地向側後方——吧台的方向——縮身翻滾!
他的動作迅捷、無聲,充分利用了那短短一瞬的注意力空隙。吧台的高度和結構能提供微不足道但至關重要的遮蔽。
與此同時,吧台後的莫克斯動了。她看似被醉漢的舉動驚得後退了一步,手“不小心”碰掉了台麵上一個裝滿臟杯子的金屬托盤。
“哐啷——!!!”
刺耳的碎裂聲如同爆炸般響起,玻璃和金屬碎片四處飛濺!這聲音在死寂的酒吧裡效果驚人,不僅進一步吸引了治安官的注意,甚至引發了短暫的混亂,幾個癱著的沉淪者被驚得抽搐了一下。
莫克斯在托盤落地的巨響掩護下,極快地、用幾乎看不清的動作,在吧台下方某處按了一下。
x017翻滾到吧台後的角落,背脊緊貼著冰冷油膩的櫃壁。他聽到治安官憤怒的嗬斥聲、醉漢更加歇斯底裡的叫嚷、以及碎片被裝甲靴踩碎的嘎吱聲。
然後,他腳下的地板猛地向下打開!
根本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一塊原本嚴絲合縫的金屬板悄無聲息地滑開,露出一個僅容一人通過的、漆黑向下洞口。一股更陰冷、帶著濃重鐵鏽和黴味的空氣湧了上來。
沒有猶豫的時間。x017直接墜入了黑暗之中。
下落的過程很短,大概隻有一兩米。他重重地落在冰冷堅硬的地麵上,就勢向前一個翻滾,消解了衝擊力。頭頂的洞口在他落下的瞬間就無聲地閉合了,將酒吧裡所有的喧囂、燈光和危險徹底隔絕。
絕對的黑暗。死一般的寂靜。
他躺在冰冷的地上,劇烈地喘息,胸腔火辣辣地疼。腎上腺素仍在飆升,衝擊著這具脆弱身體的極限。剛才那短短幾秒的生死時速,消耗了他巨大的精力。
過了好幾秒,他的眼睛才開始勉強適應這極致的黑暗。這裡似乎是一條極其狹窄的維修通道或者通風管道,空氣滯澀,彌漫著濃重的陳年鏽蝕味。沒有任何光源。
他摸索著站起身,後背貼著冰冷的管壁。莫克斯……那個醉漢……是他們救了他?為什麼?因為那截量子鉛筆?還是彆的什麼?
那個醉漢……他撲過來的時機,喊話的內容,看似瘋狂愚蠢,實則精準地製造了唯一可能的混亂。尤其是他喊出的“偷了我的‘藍夢’精華”——那瓶他之前嘔吐出的熒光藍色液體。這提供了一個治安官能夠理解的、低優先級的、可以暫時轉移注意力的“犯罪動機”。這不是臨時起意,這更像是一場排練過無數次的、針對這種突發情況的應急劇本。
而莫克斯,她精準地利用了那製造出的混亂,為他打開了逃生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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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是一夥的。這個“神經漫遊者之家”,遠不止是一個簡單的黑酒吧。
就在這時,他頭頂剛剛閉合的金屬板傳來極其輕微的、有規律的敲擊聲。三長,兩短,停頓,再三短。
是信號。
x017屏住呼吸,仔細聆聽。
敲擊聲停止後,上方傳來極其模糊、被層層結構削弱後幾乎難以分辨的對話片段,似乎是治安官的聲音:
“……劣質致幻劑過量……產生幻覺……常見副作用……”
“……信號源確認……殘留乾擾……優先級下調……”
“……記錄……繼續巡邏……”
腳步聲漸漸遠去。
威脅暫時解除了。
x017靠在冰冷的管壁上,緩緩鬆了口氣。但緊繃的神經並未完全放鬆。他身處一個完全未知的黑暗環境,對於下一步該去哪裡毫無頭緒。
忽然,他前方的黑暗中,亮起了一點微弱的、幽藍色的熒光。
那光芒很弱,隻能照亮巴掌大的一小塊區域。光是從管壁上一個不起眼的縫隙裡透出來的。他小心翼翼地靠近,發現那似乎是一個極其簡陋的指示標記,像是用某種熒光塗料隨手畫的一個箭頭,指向管道更深處的黑暗。
老傑克?莫克斯?還是彆的什麼人?
他沒有彆的選擇。隻能沿著這唯一的、微弱的指引向前。
管道內部錯綜複雜,如同迷宮。他隻能彎著腰,在狹窄逼仄的空間裡艱難前行。不時需要爬過坍塌的障礙,或者側身擠過幾乎無法通行的縫隙。那幽藍的熒光箭頭總會在岔路口出現,指引著方向。它們看起來存在已久,不像是臨時為他準備的。
這具身體的力量和耐力都差得驚人,很快他就感到肌肉酸痛,呼吸困難。但他強迫自己繼續前進。腦海中,之前在舊網終端裡捕捉到的那些信息碎片不斷回放:“原生質編碼”、“x係列”、“記憶清洗”、“彼岸花協議”……還有最後那個救了他的神秘力量傳遞來的坐標和時間。
【deta7廢棄淨化廠。2317】
這就是目的地。
在黑暗中不知行進了多久,時間感已經完全錯亂。就在他幾乎要耗儘體力時,前方的管道出現了變化。一側的管壁出現了大麵積坍塌,露出一個巨大的、不規則的空洞。空洞外,傳來隱約的風聲和一種更加空曠的回響。
熒光箭頭在這裡消失了。
他小心翼翼地從坍塌處探出頭。
外麵是一個極其廣闊的空間,仿佛一個巨大的地下洞穴,或者說,是一個巨大無比的、被遺棄的工業設施內部。遠處隱約可見龐大如山巒般的機械輪廓,沉默地矗立在黑暗中,隻剩下鏽蝕的骨架。高聳的穹頂消失在視野儘頭的黑暗裡,偶爾有冰冷的水滴從不知名的高度落下,在下方積水的坑窪裡發出空洞的回響。
空氣更加冰冷,帶著強烈的金屬鏽蝕和化學殘留的氣味,還有一種……詭異的寂靜。仿佛這裡已經死去很久很久。
這裡就是deta7?
他看了一眼手腕上那個劣質信號模擬器,上麵的數字在亂碼和殘缺的時間顯示間跳躍,勉強能看出似乎已經接近23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