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夜像塊浸透了冰水的破布,死死捂在青嵐城上空,風卷著雪沫、穿過“林府”那兩扇豁了牙的朱漆大門。
嗚咽著在空曠得能跑馬的庭院裡打旋,林淵就蜷在前廳那張唯一還算完整的太師椅裡。
椅子是上好的陰沉木,雕著繁複的雲紋瑞獸,曾經油光水滑,此刻卻蒙了層厚厚的灰,邊角處還有幾道新鮮的、猙獰的劈砍痕跡。
寒意無孔不入,從朽壞的地板縫裡鑽上來,啃噬著他的骨頭。
每一次呼吸都扯得胸腔深處針紮似的疼,喉嚨裡翻湧著濃重的鐵鏽味,那是破碎經脈裡滲出的敗血。
他閉上眼,原主殘留的記憶碎片便如冰錐般狠狠刺入腦海——意氣風發的少年家主,族中大比技驚四座,風頭一時無二
然後,便是在城外那場針對林家的伏殺,黑暗裡的刀光,族老淒厲的慘叫,還有那個蒙麵人拍在他丹田上,陰寒歹毒、摧枯拉朽的一掌。
“噗!”
一口滾燙的淤血終究沒壓住,噴在身前冰冷的地磚上,洇開一小片刺目的暗紅。
血點濺到旁邊歪倒的一塊牌匾上,那上麵“忠勇傳家”四個鎏金大字,被灰塵和血跡汙了大半,顯得無比諷刺。
“……廢物。”
一聲極輕的嗤笑從門外傳來,林淵沒抬頭,聽聲音是那個被本家派來“看顧”他的旁支子弟,林虎。
名義上是護衛,實則每日裡那雙眼睛、毒蛇一樣黏在他身上,就等著咽下最後一口氣,好回去邀功領賞。
“虎哥,裡麵那位……還能撐幾天?”另一個壓低的聲音問,帶著毫不掩飾的幸災樂禍。
“哼,丹田氣海碎成渣,主脈斷得跟爛麻繩似的,神仙難救!”林虎的聲音拔高了些,故意讓裡麵的林淵聽見,
“族裡那些老東西,算盤打得精,‘流雲坊’的契書,今兒個下午就送到二爺手上了吧?嘖嘖,林家最後一塊像樣的產業,也改姓嘍!”
“那咱們守在這兒……”
“守著唄,就這兩天的事兒了,城裡幾個大賭檔,盤口都開到一賠十了,賭咱們這位尊貴的‘前’家主,能不能活過明晚子時,嘿,我看呐,懸!”
肆無忌憚的議論聲順著寒風灌進來,每一個字都像淬了毒的針、紮在心上。
林淵的手指,深深摳進太師椅扶手冰冷的木紋裡,指節因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指甲縫裡紮滿了椅子碎木迸出的刺、他卻感覺不到疼。
憤怒是有的,像滾燙的東西在肚子裡燒,絕望也有,這身子骨早就空了,撐不住了。
但更深的,是骨頭縫裡滲出來的冷,一種被整個天地扔在爛泥裡,還要被踩上幾腳的死寂。
他舔了舔乾裂滲血的嘴唇,嘴裡是鐵鏽味,還有一種更深的、腐朽的味兒,外麵那兩個雜碎的聒噪還在響,蒼蠅一樣嗡嗡。
林淵慢慢抬起頭,前廳沒點燈。
隻有院子裡積雪映過來的一點慘白的光,從破窗欞紙透進來,勉強照著廳裡的狼藉——
翻倒的桌椅、撕爛的字畫,被撬開空蕩蕩的博古架,活像剛被野獸糟蹋過的墳場。
幾片殘破的蛛網,掛在斷裂的房梁上,在穿堂風裡幽靈般飄蕩,幾片殘破的蛛網,掛在斷裂的房梁上,在穿堂風裡幽靈般飄蕩。
他望向門外,風雪在庭院裡打著旋。
林虎和另一個身影抱著膀子,縮在抄手遊廊的柱子後麵避風,身形模糊,隻有兩點猩紅的煙頭在黑暗中明滅不定,如同窺伺腐肉的禿鷲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