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豆咧嘴一笑:“師父放心,我鼻子比狗還靈。”
最後,她取出一枚新製鐵牌,黑底金字,刻著“藥閣·丙字壹號”。
她走到一名女徒麵前,那女子曾是奴婢,因識藥被她破格收留,三月苦學,終成骨乾。
“從今起,你們不是學徒。”雲知夏將鐵牌放入她掌心,聲音如鐵落石,“你們,是醫者。”
女子跪地,淚如雨下,卻昂首高聲道:“誓守藥律,不負性命!”
堂中百人齊聲應和:“誓守藥律,不負性命!”
聲震屋瓦,直衝雲霄。
而在藥閣外,一道身影悄然立於暗處。
孫典史攥著禮部密令,藏於袖中,目光複雜地望著窗內燈火。
他本為查賬而來,可隔著窗紙,他看見的不是賬冊,而是數十名學徒圍坐,筆不停歇,記錄著某種他從未見過的“藥效日誌”——
“辰時三刻,黃連煎藥,火候三刻,水量七分,患者脈象由浮轉沉……”三更梆子剛過,藥閣外忽傳來一陣沉悶的刮擦聲,像是鐵器在石上磨過,又似老鼠爪子扒牆。
老鐵匠警覺地翻身坐起,披衣衝出工棚,卻隻看見牆根下一道新裂的豁口——半尺寬,剛夠一人側身而過,而原本晾在院中陰乾的碑拓,已不翼而飛。
“有人偷碑!”他嘶聲低吼,火把一照,地麵殘留幾粒細灰,在夜風中泛著詭異的青光。
雲知夏聞訊趕來時,眉心如壓寒鐵。
她蹲下身,指尖輕點那抹青灰,又從袖中取出顯頻液,滴於掌心,輕輕覆上泥土。
刹那間,液體泛起幽藍微光,與她左臂藥紋隱隱共鳴。
“昭寧宮密道的硫灰摻了青礬。”她聲音冷得像淬了霜,“他們不止要毀碑,還要用我的碑,反咬我‘私刻偽律,圖謀不軌’。”
眾人倒吸一口涼氣。
那碑拓若被篡改幾筆,再添上“廢太子藥案”“逆王用毒”之類的字眼,便是誅九族的大罪。
而今藥閣初立,根基未穩,一旦被扣上“蠱惑民心、僭越立製”的帽子,彆說藥律,連百名學徒都難逃清算。
她緩緩站起,目光掃過殘牆、碎土、空蕩的拓架,最終落在熔爐方向。
火已熄,爐心尚溫。
“他們怕真相。”她低語,“所以要偷,要改,要讓鐵碑變成罪證。”
風穿牆而入,吹動她素白衣角。
她忽然轉身,聲如斷鐵:“重鑄碑心——加刻第四條。”
眾人屏息。
“凡篡改藥律、陷害醫者,無論出身,皆為藥敵。”
字字如釘,鑿入夜色。
老鐵匠猛地捶胸:“我這就重燒陶模!”
“不必。”雲知夏抬手,從懷中取出一塊暗金銘片,紋路與左臂印記完全吻合,“這是我用‘藥髓合金’私製的碑核,隻待熔鐵灌入,便與原碑血脈相融,永不分離。誰若妄改,碑麵藥紋自會崩裂顯偽。”
眾人駭然。此等手段,已近乎“以心鑄法”。
熔爐重燃,鐵水再沸。
雲知夏立於爐前,眸光沉靜如淵。
她知道,這一爐鐵,不再是立規之碑,而是一道戰書——向整個舊醫政、舊禮法,宣戰。
而此刻,孫典史已悄然歸府。
他關緊書房門,從袖中抽出那份禮部密令,盯著“查賬”二字良久,手指卻不由自主地摸向懷裡另一物——一張皺巴巴的藥效日誌抄紙,上麵寫著:“黃芪三錢,火候三刻,水量七分,患者脈象由浮轉沉,咳減三分。”
他閉上眼,幼時一幕驟然浮現:母親蜷在床角,咳血不止,太醫隻道“體虛受寒”,換了三副“名方”,最後一劑竟是黴變黃芪碾粉混入。
父親怒砸藥罐,卻被一句“禦藥豈有錯”堵回咽喉。
他睜開眼,手微微發抖,卻提筆蘸墨,在《禮記》夾層中一筆一劃,謄下“三驗法”全文。
火光搖曳,映著他額角冷汗。
他知道——自己已站在懸崖邊。
一邊是仕途安穩、禮法綱常;一邊是那盞照亮藥閣的燈火,和一群跪地宣誓的“賤籍醫者”。
他吹熄燈,喃喃:“若醫道真能以實證立,那……我孫某人,也算見過一次天光。”
夜未儘,風更緊。
藥閣東廂,“共驗台”燭火通明。
三名學徒分坐三方,麵前各置一碗剛煎好的“清血散”,藥氣微苦,氤氳如霧。
他們提筆記錄,神情專注,卻未察覺——其中一人筆尖微頓,另一人眉頭悄然蹙起。
而雲知夏站在廊下,望著那三盞搖曳的燈,忽覺心頭一跳。
她太清楚——真正的風暴,從來不在牆外,而在人心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