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穿廊,吹得宮燈搖曳不定。
藥審大會的前夜,京城無人入眠。
皇宮偏殿外,車馬絡繹不絕,三品以上官員、太醫院眾醫正、各商會掌事、民間名醫齊聚宮門。
一道聖旨下,今日要審的,不是罪臣,不是貪官,而是那間短短半年便撼動整個醫政格局的“藥閣”——以及它的掌令使,雲知夏。
柳元敬端坐主位,蟒袍加身,麵色沉穩如古井。
他身後立著太醫院老醫正周德全,白須垂胸,眼神陰鷙。
二人密奏天子,言辭鑿鑿:“藥閣所用之法,悖逆祖製,以粗鄙外術惑眾;更縱容盲女學徒以手代目,指認藥材,荒誕不經,實乃欺世盜名之舉!”
聖上未置可否,隻一句:“既存爭議,便開藥審,由百官共判。”
消息傳到藥閣時,雲知夏正俯身在案前,用銀針挑開一包乾枯的茯苓碎屑。
她聽完弟子回報,抬眸一笑,眼底卻冷得如寒潭映月。
“他們要審我?”她指尖輕叩桌麵,聲音不高,卻字字如釘入木,“好啊,那就當著全京城的麵,審個明白。”
她當即下令:“藥審之日,藥閣設‘共驗台’,百姓可自由旁聽。凡願來者,皆予席位,茶水自供。”
此令一出,滿城嘩然。
誰見過審案竟容平民圍觀?
可藥閣向來行事出人意料——救人不分貴賤,講學不避婦孺,如今連朝堂之爭,也要拉百姓來做見證?
這一日,偏殿內外擠得水泄不通。
連宮牆外都站滿了人,踮腳翹首,隻為聽一句回音。
十味藥材已列於高台之上,皆是常見之品,卻暗藏玄機。
柳元敬目光微閃,心中已有算計:若藥閣派老成醫者上台,便顯怯戰;若派新人,則必露破綻。
尤其那盲女小春——前日竟憑觸覺識出“歸元蠱”殘粉,已被他視為心腹大患。
今日他特意命人混入三味經特殊處理的藥材,其中更有用“藥蠟封心”之術包裹控神孢子的茯苓,隻待她當眾出醜,便可一擊斃命。
“請藥閣派人辨藥。”柳元敬拂袖開口,聲如洪鐘。
殿中寂靜,所有目光齊刷刷投向藥閣席位。
雲知夏靜坐不動,隻輕輕抬手,拍了拍身旁少女的肩頭。
小春渾身一顫,指尖微微發涼。
她看不見這滿殿權貴,看不見那居高臨下的審視目光,甚至看不見自己腳下的路。
可她能聽見——師父昨夜在燈下說的話:“你不是殘缺,你是另一種完整。你摸過的每一味藥,都比他們的眼睛看得更真。”
阿豆扶著她起身,一步步走向高台。
素白衣裙拂過青磚,腳步雖緩,卻穩如磐石。
“第一味,黃芪。”太醫令宣讀。
小春停頓片刻,雙手緩緩覆上藥盤。
指尖輕觸根須,細細摩挲,忽而停住。
“根須斷裂處有蟲蛀孔,邊緣不齊,是三年陳貨。”她聲音清越,穿透大殿,“非五年老參所換——換藥者,欲增重量,卻不知陳年黃芪纖維緊實,斷麵光滑,豈容蟲蛀?”
太醫令一愣,急忙取樣查驗,果然如此。
殿中已有低語響起。
第二味,當歸。
她撚起粉末,指腹輕碾,鼻翼微動,雖盲,卻似能嗅其魂。
“曬過兩日雨,第三層黴變,菌絲呈灰綠絮狀。”她頓了頓,聲音忽冷,“這黴,與濟仁堂地窖毒藥同源。”
全場驟然一靜。
柳元敬臉色微變,猛使眼色,身旁錄事立刻反駁:“荒謬!一個盲女,憑手感便斷定毒源?豈非兒戲!”
“那你們驗。”小春昂首,毫無懼色,“取顯微藥鏡,照其斷麵。若有菌絲糾纏,便是我說的那樣。”
藥閣隨行弟子當即呈上藥鏡——那精巧銅器一經放大,黴斑結構清晰可見,連太醫院幾位老醫都麵露驚疑。
第三味、第四味……接連七味,小春皆一摸即斷,分毫不差。
直到第九味,茯苓。
她指尖撫過表麵,動作忽然遲緩。
眉頭微蹙,掌心壓下,再抬時,指甲縫裡竟刮出一層極薄的蠟屑。
“表麵光滑,但壓感有層。”她聲音陡然拔高,“是‘藥蠟封心’,內藏異物——我摸到了顆粒狀凸起,排列有序,似孢子囊群。初步判斷,為控神孢子,遇濕萌發,入腦則亂誌。”